[續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2章上一小節]友說:“快!把我的東西收拾收拾搬走,別讓他們當公家的東西裹走了!”
三條漢子飛身奔上樓。
緊接著就是塵土飛揚,家具相撞,屁相碰,互不相讓,動手動腳,喊爹罵娘!好一陣混亂,搬得四壁皆空。謝莉帶著她的戰友們爲了和來人爭辯哪一件東西是私人的,大打出手,浴血戰鬥,能撈的就撈,能詐的就詐,爲了樓上臥室裏的繡花窗簾的歸屬問題,爭得雙方都見了血。最後,好端端的一件藝術珍品被撕得粉碎。
當突然靜下來的時候,空蕩蕩的客廳裏只剩三個人,一個是抱著裝有瓊的骨灰的鞋盒的老桂:一個是手裏拎著一串鑰匙立等我們走出去,他好鎖門的那位前“傭人”:另一個就是呆若木的我。
“可以走了吧?”老桂恭敬地問他的前“傭人”。
“可以走了。”
“我可沒拿公家一根針。”
“行了,走吧!”前“傭人”不耐煩地搖著鑰匙串。
“再見,謝謝你!”
“有什麼好謝的,我們都是在按革命原則辦事嘛。”
老桂走向我。
“小梁,你是農場領導派來接我的吧?”
“不!我正好要去農場送診斷證明書,來看看你。”
“啊!那……咱們正好同路。”
“是的。”
我和老桂默默走出客廳。他環顧了這座他生活了(如果能稱之爲生活的話)一個月的房子。院子裏移栽來的那些菜,不適應這塊冷僻荒蕪的土地,已經枯黃了。我聽見身後不斷響著關窗戶的聲音,鎖門的聲音……
在公共汽車上,他的臉才變得稍稍開朗些。他說:“小梁!我覺得還是農場好,自在,那些黃牛跟我滿合得來的,跟它們在一起很舒服,沒有思想負擔。象我這樣的資産階級知識分子,就應該這樣苦點兒,否則,我反而不自在,內疚,慚愧。你說是不?”
我沒有回答他。此時,我有一種很強烈的沖動,想跟他說幾句真心話,說幾句出自對他關心的話,比上一次說得更透些。但最終我也沒有說出來。他對我說:“托瑪斯什麼也沒問,好象他什麼都知道。他只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從始至終地看著。我表現的不錯,外事部門的領導事後表揚我,說我的樣子很歡快,表現了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一直都得到很好照顧的正常狀態,特別是我說的那段不羨慕西方高級物質生活的話,說我講得很得,有真情實感。他問到在文化大革命中知識分子受到沖擊的事,我說:是的,那是應該的,就象
管束孩子那樣,即使打得疼些,沒什麼,
的心是好的。他說:你說的
是後娘吧?我嚴詞反駁說:不!不!是
生
。——這些話特別得到領導的肯定,說我熱愛祖
熱愛
,以後如果再有老同學從
外來,還准許我見面……”老桂說到這兒有點得意,用
頭舔了舔上嘴
。
我慶幸及時按捺住了我想向他進言的沖動。
我正注視著那扇窗戶,過去,窗上貼的是黑紙;現在,挂上了有藍小碎花的布窗簾。
在我們下了公共汽車,走上通往農場的彎路的時候,迎面開來一輛行刑車。那時的行刑車也就是一輛軍用卡車。卡車兩側站著兩排荷槍實彈的士兵。駕駛室後面站著一個五花大綁的犯人,背上著一根古典的亡命標。
“是槍斃人吧?!”老桂拉著我往路邊閃。
“象是個女的。”
“可不是,是個女的,該不是醫務室的劉鐵梅吧?”
“劉鐵梅?怎麼可能呀?”我無論如何都沒法把劉鐵梅和死刑犯這兩個概念糅在一起,但很快我也就認出是她了。刑車開得很慢,遠農場裏的大會還沒散,口號聲起伏不停。
卡車越來越近,劉鐵梅一反常態,她穿了一身新。雖然天已很熱了,她在花布襯上還套了一件薄薄的紅羊毛衫,肩上披著一條白
紗巾。頭發梳得又光又亮,鬓邊還
了一束不知名的小野花。若無其事的樣子,嘴角上挂著天真無邪的笑容。當她俯瞰著我和老桂的時候,反倒是她對我們流露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情緒,亡命標上寫著“反革命殺人犯劉梅”,可能是司法當局認爲鐵梅是樣板戲中的人名,當然也就是革命人名的樣板,不應該給一個死刑犯,才恢複了她原來的單名,姓和名上都用殊筆圈過。“文革”
以來,破了那麼久的“四舊”,這種最舊的東西反而沿襲下來了。包括允許她按她自己的意願穿一套新服,戴一束野花,吃一餐好飯菜之類,都是在久遠年代就有的陳規陋習。老桂嚇呆了,好象要槍斃的不是劉鐵梅,而是他。他不住地篩糠,喃喃自語:“她怎麼會殺人呢?她怎麼會殺人呢?”
“是呀,她爲什麼殺人呢?”我也自言自語起來。她以往的形象和現在的形象怎麼也無法重合在一起。
“她殺的是誰呢?”老栓反問我。
“是呀!她殺的是誰呢?……啊!我知道了,她八成是把秦光明給殺了吧!”
“她丈夫?她怎麼會把她丈夫殺了呢?不對。”
“很簡單,因爲妒忌。她早就說過,她早晚會把秦光明變成秦黑暗,肯定已經黑暗了……”
“是嗎?……”老桂的嘴大張著,很久都合不攏。
等我們回到農場,才知道劉鐵梅殺死的不是秦光明,並不是那種幾千年來常見的謀殺夫案。她殺的是余壽臣的妻子金向東。余壽臣的妻子又不是個年輕少婦,怎麼會起了個如此時髦的名字呢?原來她本沒有名,戶口簿上寫的是金氏。“文革”一開始,余壽巨就正式打報告,給她取了這樣的名字,含“心向毛澤東”之意。金向東本來就醜,老了,就更醜。可爲什麼劉鐵梅會把這個又老又醜的女人殺了呢?難道她和秦光明有什麼不軌行爲被她發現了?我的兒童式的好奇心驅使我想打聽個一清二楚,但一個曲折的情殺案可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得清楚的。農場是非之地,我又不敢久留。幸好遇見那位戲劇學院的一年級學生宋林,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把我拉進農場宣傳組辦公室,關上門小聲說:“你小子是不是想了解案情呀?”
我點點頭。
“這個案子破了一個月了。今天是判決以後,把劉鐵梅押到農場來開公審大會。接著就是遊街示衆,最後驗明正身槍決。我現在在宣傳組工作,近樓臺先得月。我看到了全部檔案,還偷偷寫了一部話劇。我認爲這部話劇是不朽之作,可如果被人發現了,准當毒草批判!搞不好,我的腦袋也得打補釘。”
“爲什麼,你不是根據真人真事寫的嗎?”
“你呀!文化大革命進行到今天,怎麼還象是從美洲來的客人?!真人真事能寫嗎?
越真實越有毒素,你就沒讀過姚文元批判‘寫真實論’的重要文章?“
“那麼多長文章,都是兩報一刊同時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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