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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6章

白桦作品

  我注視著那扇窗戶,過去,窗上貼的是黑紙;現在,挂上了有藍se小碎花的布窗簾。

  我們這些政治犯也可以走出小牢房,在一個被大牆包圍下的大院子裏參加集ti勞動了。院子的東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座有射擊孔的碉堡。看守把機槍管從射擊孔裏伸出來,伸到讓我們中間視力最差的因犯也能看見的程度。隔著牆時時可以傳來人間的聲音:汽車喇叭聲、小孩哭鬧聲、女人吵架聲、警車聲……空中還有鴿群飛過的鴿哨聲……當我第一次走到藍天下,我幾乎要暈倒了。那般以往認爲使人煩躁的市聲,現在都變得非常qin切而優美如歌。勞動活是砸石子,把那些夜裏從人間運進來的大石塊砸碎,每一塊都不許超過大拇指甲蓋那麼大。據說是爲了執行最高指示“深挖洞”的需要。當任務傳達下來之後,竟然有幾個囚犯激動得高呼萬歲。因爲如此光榮的任務竟會開恩交給我們這些罪惡滔天的囚犯,使我們得到贖罪的機會。每一間牢房的囚犯圍成一圈坐在地上,一個人發一只小鐵錘,只有拳頭那麼大,柄是竹片做的,有彈xing,不小心就會砸爛自己的手。大家向監獄長懇求,發還入獄時收繳的皮褲帶,好用皮褲帶圈住石塊,免得砸爛手。

  每天收工時,在交還鐵錘的同時,交還皮褲帶,以防囚犯用皮褲帶勒死自己或勒死他人。

  這一懇請居然被采納。從此,叮當之聲不絕于耳。由于鐵錘擊石聲很響,獄友們也可以混shui摸魚,公然交談起來。我完全沒想到一下子會得到這麼多自由!

  我們這個小圈子的話題,是由一個只有六歲的小女孩引起的。我們一進入這個廣闊夭地就能放眼世界。在我們這個世界的西北角上全是女犯。雖然我們這些男女囚犯都在機槍掃射的絕對射界之內,毫無死角。但所有的男囚犯都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女囚犯,所有的女囚犯也都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向男囚犯。這就是所謂投桃報李吧!那位有著一臉睡不醒的倦容的96號,一到院子裏就精神抖擻起來,完全可以想見他在編纂《歐陽氏自我批判大辭典》時侯的樣子。他立即選擇了一個最佳視角,座東南而面西北,一舉而確定了自己的優越地位。是他首先發現在女囚犯中有一個六歲的女孩,也拿著個小鐵錘砸石子。我們首先辯論的是這個小女孩是囚犯,還是她身邊那個年輕的mama是囚犯?開始答案是一致的,認爲當然是那個年輕的mama犯了罪,女兒沒人照應,把女兒帶到監獄裏來。這是很合情合理的,似乎古亦有之。據書本記載,重慶紅岩渣滓洞裏就有個蘿蔔頭。很快,96號就推翻了這個結論。據他從他那個最佳視角看到的是:小女孩song前挂著編號,囚犯無疑。而她的mamasong前沒有挂著編號。不僅無編號,而且沒有穿囚服,只是爲了愛幹淨,把囚服披在一件白se帶藍點的兩用衫上,腳上還穿著皮鞋,因此可以斷定:她絕非囚犯。當95號——十五歲的“張guo焘”聽說還有一個六歲的小囚犯和他同囚一座監獄的時候,他忽然抽著鼻涕笑起來。但他立即省悟到一個囚犯在光天化日之下發笑是很危險的,一旦被發現就得挨一頓飽打。他總算忍住了。不僅忍住了笑,反而滴了幾滴淚。第一個結論有了,第二個結論是什麼呢,我們就象在大學入學考試時面對試卷那樣著急,手裏不住敲著,心裏象有只小鼠仔不住地啃似的。我們的98號——那位康生都沒猜出的謎說話了。

  “聽!俺背後有人正在講這件事哩!”

  98號的耳朵真頂用。立即我們都象小白兔似地把耳朵豎起來了。98號的背後正是10046 號牢房的那五位:a 、b 、d 、e.那位e 正在小聲有聲有se地講著。說起來也真怪,人的各個器官的潛力到底有多大,誰也說不清。那麼多小鐵錘砸石子的聲音,那麼多竊竊私議,加上人間傳來的自由樂句般的聲音,但我們的耳朵一旦豎了起來,便象雷達掃描一樣,很快就找到了我們捕捉的音響信號,而且象加了“杜比”裝置,其余的聲音都被當做雜音濾去了。e 說:“……總算搞清楚了,我把左右兩邊聽到的加以聯系,去蕪存菁,去僞存真……”

  d 壓低嗓門cha了一句:“你要是早懂得去蕪存菁,去僞存真,我不是就不會進來了嗎?”

  e 說:“你們到底要不要聽!d !你算什麼老賬呀!我不講了,聽你的!”

  a 、b 、c 一齊說:“聽!聽!說嘛!賣什麼關子!”

  e 說:“說當然可以,別cha話。”

  “毛病還不少!”

  “……這個小女孩叫玲子,六周歲零四十五天半,……”

  “得了吧!”又是d.“准確!我追求准確。在她五周歲生日那天晚上,外婆爲了給她煮一個ji蛋在廚房裏忙乎,小寶貝一個人留在房裏玩,學外婆折紙。外婆剛剛把煮熟的ji蛋往冷shui裏浸,只聽見‘撲啦塔’一聲響,外婆以爲熱shui瓶被小玲子敲碎了。這個小祖宗啊!熱shui瓶膽正缺貨,怎麼了得啊!誰知道她進房一看,腦子嗡的一聲響:小玲子闖的禍可是太大了!

  外婆這時候真巴不得小玲子敲碎的是一個熱shui瓶,可就不是!……毛主席的寶像成了一堆碎石膏片。小玲子站在一邊,手裏拿著個紙疊的船形帽子,象是別人闖了禍那樣說:‘看你,看你,闖禍了吧?’外婆一屁gu坐在地上,半晌才醒悟過來,手撐著地爬起來闩上房門,哆哆嗦嗦找出一張紅紙,小心翼翼地把石膏碎片撿起來,嘴裏不住地請罪,包成一包,塞在chuang底下。然後再把小玲子抱在懷裏,貼著她的耳朵邊說:“玲子!你怎麼什麼都沒打碎,偏偏把他打碎了呢?‘玲子理直氣壯地大聲說:”我又沒想打碎東西,我是想給毛爺爺試試這頂帽子,我怕他冷。’外婆慌了神,想捂玲子的嘴,結果捂住了她的眼睛。玲子的聲音反而更大了。外婆這才發現她自己的錯誤,把手往下移。‘玲子!

  這可不能說呀!說出去可是不得了呀!你爸爸在新疆勞改,你mama在幹校,外婆的成份也不硬實……‘小玲子用小手把外婆瘦骨嶙峋的手從自己嘴上硬扯下來,小聲問:“什麼叫成份呀?’外婆歎了一口氣:”你別跟我打岔。你聽著,千萬別說出去。‘小玲子顯然也知道其嚴重xing了,點著小腦袋瓜說:“外婆,我不說出去。可毛爺爺咋辦呢?’外婆說,‘這你就甭管了,我會chu……不!我會……反正你甭管,外婆會幫你向毛主席請罪……會……’她找不到任何一個合適的詞來把這件事說清楚。說著,她幫小玲子tuoyi裳,把渾身哆嗦的小人兒塞進被窩裏。外婆坐在chuang沿上,一邊拍著小玲子,一邊叽叽咕咕地向毛主席請罪。小玲子很快就睡著了。小玲子一睡著,老外婆就開始行動起來,從chuang底下拿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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