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書庫>文學名著>白桦>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9章

《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9章

白桦作品

  蘇納美在縣文工團已經工作了半年多了,當她在鏡子前爲演出化妝的時候,在觀衆面前接受熱情的掌聲的時候,她會忘了“謝納米”,忘了阿咪,忘了英至,忘了來時的曲曲彎彎的山路,和與那條山路相連結的鍋莊舞的拍節,打連枷時人們的笑聲,收稗子時田裏的俏皮話,深夜阿肖來時丟到房瓦上的小石子滾動的微響,輕輕的腳步,黑摸摸的qin昵……但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很疲倦而又很難入夢的時候,扶著扒杆苦練舞蹈基本功的時候,對著單調的音階練聲的時候,故鄉的一切全都湧到眼前、耳邊,虛幻的反而淹沒了現實的一切,常常把步子走錯,常常唱走調,常常在chuang上歎氣,常常心不在焉。特別是在政治學習和批評會上,她完全無法把自己思維的翅膀拴住。因爲她不大會聽漢話,更加難以搞明白爲哪樣要學那些沒有se彩、沒有香味、沒有趣味和不能動情的東西。有些紮實長的批評會,長的就象溪shui一樣,有了頭就沒有尾。那麼長的會是爲哪樣開的呢?有時候只因爲有人看見一個男的團員和一個女的團員牽著手走了一截夜路。

  在會上人人都那麼生氣,用好大好大的聲音吼他們倆,還要把臺子拍得“乒乓”響,把小夥子的腦袋批得夾在褲裆裏,把小姑娘批得哭shi了一大堆手帕。蘇納美不知道那些人爲哪樣這麼凶,都吼了些什麼話。她心裏對那個告密的人很生氣,這有哪樣好看的?爲哪樣要向女團長報告?女團長爲哪樣對這種事的火最大?認真的就象那個男人要殺那個女人,那個女人要吃那個男人似的。批評會以後,只要那個男人在排隊打飯,那個女人就不敢排隊,怕大家的眼睛。有一回蘇納美硬把她拖來,讓她排在那個男人背後。她知道那個小姑娘心裏是願意的,可就是不敢擡頭,臉都嚇白了。每逢開完這種會,她總要郁悶好多天,感到在這裏做人太苦了,禁忌太多了,這樣活還有哪樣意思呢?自己是屬于自己的呀!我願意給誰就給誰!你願意給我,只要我也願意,我就接受。別說一只手一只腳,就是身子,心都能給。別人爲哪樣不許?生那麼大的氣?生氣的應該是他和她呀!最讓她奇怪的是,當另外的男女又發生了同類的事,挨過批的那一對也大聲吼別人,也講很長很長的一篇道理,把會開得很長很長,有時候蘇納美睡了一覺還不散會。

  但是,最讓她納悶的還不是別人的事和從別人的事所引起的困惑,而是她自己。在故鄉,所有的男子漢的目光都以她的存在爲轉移,就象她現在在舞臺上唱歌時那樣,所有的光柱都射向她。不僅目光,還有身不由己的男人的腳步聲,歌聲。即使英至在她房裏,也還有往房頂上扔石子的聲音,也還有在牆外、門外心存一線希望的男人。在這裏,她只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但這些目光不象摩梭男人的目光那樣坦率、那樣執著。常常是偷偷地在暗chu或在遠chu。當她和那種目光相交的時候,對方就跳開了,或是熄滅了。

  沒有男人跟蹤她,只有一個女伴形影不離地跟著她,女伴是一個漢族姑娘,叫江季英。

  從蘇納美進團那天起,女團長陶正芳就把她安排在江季英的那間小房子裏。陶正芳對蘇納美說:江季英比你大些,是你的jiejie,由她來照顧你。江季英是個瘦小的姑娘,骨骼和四肢都很瘦小,只有眼睛是窄長的。她無論在舞臺上還是在生活中,從不被人注意,但她總是非常靈敏地注意別人,她很照顧蘇納美,告訴她在哪兒打shui,在哪兒洗澡,幫她洗yi服。而且幫她買了那種叫“song罩”的東西,告訴她:女孩子要戴song罩。雖然江季英自己幾乎沒有ru房,也要戴上這種東西,用柔軟的泡沫塑料填起來,象真有ru房似的。

  蘇納美第一次戴上song罩的時候非常新奇,對著鏡子笑了個夠。但很快她就不適應了,覺得很受拘束,經常不戴。江季英經常提醒她,一定要她戴。她們常爲這種事鬧別扭,不愉快,甚至一天不說話。江季英還管很多事。象:女孩子坐在人前的時候,雙tui要合攏,不能劈開。爲哪樣?難看。好看。不害羞。有哪樣好羞的?女孩子家哪能這樣!還有:不能象男人那樣,張著嘴大笑,我偏要張著嘴哈哈大笑。不象話!還有:在男人盯著你看的時候,你不能象男人那樣去盯他。我非要盯他。他能盯我,爲哪樣我不能盯他?因爲你是女人。女人不是人?是人,不一樣。咋個不一樣,是不是女人比男人少一個物件?

  江季英又羞又急地跺著腳尖叫著:呀!不要臉!不要臉,醜死了!醜死了!小姑娘咋個能說得出口啊!蘇納美就是要說,抱住江季英,在她耳朵上連連地說。說得江季英真的生氣了,劈裏啪啦打了她好幾個耳光。蘇納美也一下不少地還了她幾個耳光。她倆又不說話了,雖然不說話,江季英還是寸步不離地跟著她,象影子一樣。好幾天以後才言歸于好。不久,她們又打起來。因爲蘇納美想問陶團長一個關于男女之間的問題,江季英堅決不許她去問。爲哪樣不能問?因爲這是不好的事情。不好爲哪樣要幹?別瞎說。不幹哪來的娃娃呢!江季英捂著耳朵大叫起來:不要臉!不要臉!不懂就要問。不懂就不懂,不懂也不能問。蘇納美總想擺tuo她,總也擺不tuo。她又給蘇納美買了兩條很短很小的內褲,要她穿。蘇納美穿了,江季英幫她洗,但不許她把短褲和song罩挂在院子裏的陽光下去曬,只許晚上挂在屋子裏yin幹,爲哪樣?男人看見了不好。爲哪樣不好?不好就是不好。我非要拿到院子裏曬,讓它見見暖暖的太陽。不可以!這些東西太髒。你不是幫我洗幹淨了嗎,白得象雪了。女人的貼身小yi服是洗不幹淨的。蘇納美拍著手、拍著tui大笑起來:男人的貼身yi裳才洗不幹淨哩!他們身上天天都出油。江季英可是真生氣,真爲蘇納美的不懂事氣憤得流眼淚。芝麻大的小事江季英都要向陶團長報告。陶團長常常來找蘇納美,耐心地和蘇納美談話。陶團長講的話大部分是蘇納美聽不懂的。她只有一個模糊的總印象,就是陶團長認爲蘇納美的許多做法、想法是不合規矩的。蘇納美心裏想:規矩可真多呀!定這麼多規矩爲哪樣呢?我要是照這些規矩做,我會是個哪樣呢?

  她立即就想到陶團長給她樹的一個樣板:江季英。她忍著忍著……還是當著陶團長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直不起腰來,把陶團長笑得目瞪口呆。陶正芳嚴厲地說:“蘇納美同志!我們是爲了你好!”

  蘇納美正想拼命忍住不笑的時候,陶正芳這句話又使她忍不住了,大堤第二次決了口。陶正芳忿忿地把臉轉向天花板,以最大的耐xing等蘇納美笑夠,笑出眼淚,抽泣著停住爲止。

  “一個女孩子要知好,學好……我相信,通過我們……

遠方有個女兒國第19章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

▷ 閱讀第19章第2小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