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遠方有個女兒國第4章上一小節],和我緊緊貼近,所謂同行,就是我和他同是放牛郎。我每天夜裏都得聽他那淒慘的夢中呼叫,那完全不是人的聲音,象夜半竹重中被風吹出來的鬼叫。即使是他本人,在惡夢之外,他也無法發出這種使人索索發抖的聲音。他的妻子瓊,是一個比教授小十多歲的小玲珑的美婦人,是一個有一半華人血統,四分之一黑人血統和四分之一白人血統的夏威夷小
。一九六五年和桂任中一起從美
返回祖
。她對在一九六六年突然發生的事情驚慌失措。她的安考兒(這是桂任中的英文名字)被抓走了。一切書籍、化妝品、地毯和昂貴的時裝全部被付之一炬。她被掃地出門,棲身在樓梯下一間用來堆放掃帚拖把的鬥室裏。爲了適應革命的
流,她用一
雪白的俄
毛毯向人換了一套草綠
的軍裝,我們可以想象一下她那副怪樣子,天然鬈曲的棕紅
的頭發總也塞不進軍帽,塞進去了,又流了出來,惹得紅衛兵手裏的剪刀嚓嚓響。她到
求告,告訴一切人,她的安考兒無罪,不是間諜,他在美
的時候如何懷念故
,如何哭泣,如何向她贊美祖
的黃河、長江,“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我們從很遠很遠的美
來,爲了掩人耳日,取道日本,這些不都是最好的說明嗎?”但誰也不給瓊以絲毫的信任。因爲瓊和她的安考兒來自一塊最肮髒的土地,來自世界上最反動、最不能信任的人群之中,美
人中間至少有百分之八十是中央情報局的特務。後來,瓊聽說有一個新近青雲直上、權力很大的人,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改變一個人的政治身份,對安考兒也不例外。瓊經過很複雜、很艱辛的尋訪,終于找到了那位要人。他胖而矮,年過半百,嘴
突出,說一聲“這個……”就要喘一口氣。他喜歡在坐著的時候把
了鞋的
也搬到沙發上去,象彌勒佛似地盤著
,雖然在搬每一條
的時候都要讓警衛員幫忙。第一次瓊和他見面的時候,他不許瓊走近他,可能怕瓊的身上帶有美帝
主義的細菌。在距離他八米之遙的地方,她被挂短槍的警衛擋住了。
他聽完瓊聲淚俱下、結結巴巴、有時還夾著英文單字的申訴之後,半晌什麼話也沒悅。
瓊在這個要人的臉上看見了一雙驚愕和癡呆呆的光亮,一直張著的嘴,偶爾也會吧嗒一下,喉結蠕動著咽一下唾沫。
“我曉得了,下次……再……再說……”
這句話給了瓊一線光明。三天之後,瓊又得到去見他的許可。這次的接見沒有警衛,陪同的卻是他的妻子,一個又黃又瘦、愁容滿面的老婦人。要人結結巴巴地說:“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
瓊驚喜過望,撲過去抓住他妻子蘆柴棍似的手連連吻著,然後再去
吻那要人
去了方頭皮鞋的腳。那人突然渾身顫抖起來,好不容易彎下很難彎下去的腰去攙扶瓊,瓊感激得以淚洗面。這時,使瓊大惑不解的是,那要人忽然可怕地急喘起來,漲紅著的嘴變成了紫
,她以爲他得了什麼病症,那雙小圓眼睛充滿血紅的光。正當瓊不知所措的時候,那要人象一口袋大米似地倒了下來,把瓊壓在地毯上,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而又十分可怕的事情,而且還是在他那位夫人的協助下……
後來,瓊被送進了瘋人院,成爲全瘋人院最髒、最醜、最暴烈的一個瘋女人。拖著長長的鐵鏈,在鐵絲網裏用英語不斷喊著:“god !god !god !……”
瓊的事很多人都知道,唯獨桂任中本人不知道。就在我第一次進攻醫務室的那天晚上,桂任中了
服正要上
睡覺的時候,他在自己枕的那塊磚上發現一個紙條,急忙戴上眼鏡一看,上寫:“你的瓊正在808 醫院
于病危之中。”
桂任中立即象螞蚱一樣跳起來,只穿著背心褲衩就奔向場部辦公室,急擂軍代表的房門,軍代表吼叫著拉開房門。
“你!你怎麼能穿著短褲來見我!”
“軍代表,你……你不也是穿著褲衩來見我嘛!還是花褲衩。”
軍代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光。
“有什麼事,深更半夜的……”
“我要請假,必須請假,一定得請假……”
“什麼事?”
“您看,我的瓊……”他把那張紙條交給軍代表。軍代表看了一眼,吧嗒了一下嘴,想了一下,眉毛蓦地豎了起來。
“這條子是誰寫的?”
“不知道,擱在我頭那塊磚上。”
“磚上?”
“我枕的那塊磚上。”
軍代表冷笑了一下:“這消息可信嗎?”
“您說呢?”
“我說,你要老老實實地在農場裏勞動改造!”
“我的瓊,她……病危了呀!”桂任中的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她……她是跟著我才回來……受……受……”
“受什麼?”軍代表知道他要說的是“受苦受難”。——我又抓住你的辮子了!
桂任中這才明白他的話就要出毛病了,急得他兩眼發直,總算急中生智,接著說了一句得的話。
“她是跟著我才回來受……受教育的。”
“那不就得了!你受你的教育,她受她的教育,都要受教育!不准假,回去睡覺!
立正!向後轉,跑步走!“
桂任中只好服從軍代表的口令,立正,向後轉,跑步走了。但他並沒跑回宿舍,而是一頭撲倒在矗立于大門之內的巨大的毛澤東主席泥塑像下,跪著默默祝禱起來。他知道再去乞求軍代表的後果是可怕的。他恍恍惚惚地意識到穿著軍大
的毛澤東既然是統帥一切的偉大領袖,軍代表當然也在毛澤東的統帥之下。他仰望著高瞻遠矚的毛澤東,哽咽著說:“毛主席!您老人家一向是寬厚的,即使我的罪孽深重,可我的瓊是無辜的,您應該憐念她的身上有一半是咱們中
血統,她病危了,我相信這是真的,別人不會跟我開這種玩笑。她准是得不到我的消息,急病的。我當然是個罪人,洋奴思想很重,接受了多年的資産階級教育,在美
,替美帝
主義出過力,我認罪,服罪,好好改造。我放養的那群黃牛都沒病沒災,天天從您老人家身邊走過,您應該看得見,您當然看得見,您是天才的領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今年春天,我好幾夜都沒合過眼,在牛欄裏接犢,我這個該詛咒的洋博士的一雙手總算有了點用
了,我接了十幾只小牛犢,一個個都很健康。我在一點一滴地贖罪。擠
我也學會了,可我的瓊病危了,怕連一杯牛
也喝不上,她很喜歡喝牛
。她說:她小時候跟著她爸爸去美
西部旅行,在牧場上她一頓能喝一大桶鮮牛
。我知道,她說的桶是小玩具桶,也就是一大杯。毛主席,求求您,幫我向軍代表說說,啊!求求您,您是多麼慈祥呀!您沒見過我的瓊,您要是見過,您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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