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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處方》第8節

畢淑敏作品

  二十多年前,沈若魚在高原部隊任助理軍醫。一天,後勤部長找她談話。

  小沈啊,現在有一個光榮的任務分給你,需要你下山。部長說。

  “山”就是特指西藏這一塊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土地。

  下山是好事,起碼氧氣可以吃飽。但沈若魚別看年紀小,已練出寵辱不驚的氣魄。部長,您先說說是什麼任務吧,要是我幹不了,豈不白高興一場?您還得改派別人。

  按說下級是不敢同上級用這種口氣說話的,但沈若魚的父qin也是軍人,她從小講話就大大咧咧的,普通一兵的生活也沒把她改造好。

  部長說,上頭衛生部門發來一個文件,說是要推廣新型計劃生育手術,凡是師以上單位,都要派出一名思想紅業務精的醫療骨幹,學習這種技術。你近日內就下山到野戰醫院報到,給咱學一手計劃生育的絕招回來。

  沈若魚看著部長的花白頭發說,思想紅業務精這兩條,我倒是蠻合格的。可我就是想不通,我們這裏地廣人稀,每10平方公裏才攤上一個活人,搞什麼

  29計劃生育呢?學手藝我不發怵,回來後有機會施展嗎?三天不練手生,只怕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又還給老師了。

  部長長歎一口氣說,人家跟我說,你這個姑娘怎麼怎麼傻,我還不信,今天一看,果然缺心眼。上面怎麼要求,下面就怎麼執行,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後來骒馬就是不能上陣。

  沈若魚沒聽清,說什麼馬?部長。

  部長說,韋氏野馬,西藏已經絕種。平常雪山上見的到chu撒歡跑的不是野馬,是野驢。

  沈若魚不解道,絕種的野馬和還沒絕種的野驢,同我們有什麼關系?

  部長說,對,沒關系。咱們還回到人的計劃生育上去。藝不壓人,多學點本事有什麼不好?你就一輩子呆在10平方公裏只有一個人的地方嗎?山不轉shui轉,你還這麼年輕。趕緊准備行李吧,到了野戰醫院,看到好小夥兒,態度和氣點。

  沈若魚說,幹嘛?我又不求他們辦什麼事。

  部長說,你求他們辦的事大了,得有一個人願意娶你。

  沈若魚嘻嘻笑起來說,部長,那您可把我派錯了地方。您讓我去的是婦産科,除了孕婦就是産婦,我對人家態度再好也沒用。

  部長說,真是傻啊,丫頭。

  奉命下山,到了野戰醫院。進修醫生沈若魚先去庫房,像病人一樣領用公家的白被子白單子。管被服的老護士欺生,非要把一chuang染有血汙痕迹的chuang單,分給沈若魚。

  我不要。這一定是死人鋪過的單子。沈若魚到了新單位,不敢太造次,小聲抗議。

  當白yi戰士的就得不怕苦不怕髒,死人用過的東西又怎麼樣,死人睡在身邊,我也照樣打呼噜。老護士不屑地說。

  那你自己chuang上的被子怎麼嶄新?沈若魚一眼瞥見庫房裏有一張供人休息的chuang,潔淨得如同新出籠的豆腐。

  一個新兵蛋子居然反了!這裏就是我說了算,你又能怎麼樣?看看你臉蛋子上的那兩蛇紅印章,只怕還沒從高原反應中清醒過來,就在這裏指手畫腳。看我不跟領導上反映,在你鑒定上留下一筆,叫你吃不了兜著走!老護士惡狠狠地說。

  久居高原的人,因爲缺氧,皮下毛細血管擴張,頰部形成兩團紫暈,被人稱爲“高原紅”,自是極影響美觀的。沈若魚下得山來,往臉上塗了厚厚的“面友”白霜,照了鏡子,自以爲可魚目混珠,不想叫老護士火眼金睛洞穿,好不晦氣。加之鑒定一說,確實切中要害,一時間眼淚汪汪。

  護士人老了,還沒當上醫生,多年的苦媳熬不成婆,對年紀輕輕的女醫生充滿嫉恨。一看女醫生落淚,心態多少平衡了些,抽出一條潔淨些的單子說,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好,照顧你,給你換。

  沒想到沈若魚一把將染有血汙的單子抱在song前說,少充jian人!我才不領你情,我就用這個單子,什麼也不怕!

  她一跺腳一轉身,扭頭就跑,差點將身後等著領物品的女護士撞倒。

  那女子戴著大大的口罩,只露出漆黑的眉毛和瞳仁,整個臉龐像白雪地上遺落了烏鴉的羽毛和龍眼核,簡潔而分明。

  你是從高原來的?她輕聲問。

  是又怎麼樣?沈若魚一時對野戰醫院所有的人都充滿仇恨,戗道。

  那兒非常艱苦,咱們倆差不多大吧,你真不簡單。別生氣,到我屋裏坐坐吧,離這兒不遠。那女孩不由分說牽著沈若魚的手走。

  沈若魚剛到這所醫院,兩眼一摸黑,又遭了老護士的訓斥,一肚子的委屈正想找人訴,就乖乖地跟在女孩後面。

  我叫簡方甯,婦産科護士。

  喔,那真巧。我正要到婦産科學習。

  兩人越說越近乎,進了女護士們的宿舍。簡方甯從自己當做枕頭的包袱裏抽出一條幹淨單子、遞到沈若魚手裏,說,這是我自己的,你拿去用吧。雖說不是新的,保證不是死人用過的。

  沈若魚不好意思地說,這是你的,我怎麼好拿?再說女孩子的心都是一樣的,我知道你也不願用肮髒的單子。莫非你和那個老護士相好,她能給你換過來?

  簡方甯說,她那一副喪氣樣,誰和她好?你把單子換給我,我用消毒shui泡泡,然後晾幹了,去了心病,就可以照常用了。反正這單子也不能丟了,總得有人用,我就用吧。

  沈若魚便在心底認定這是一個好女孩。

  臨分手的時候,沈若魚說,咱倆說了這麼長時間的話,怎麼你一直戴著口罩啊?你得把口罩摘下來,要不醫院裏女孩這麼多,明天我就找不著你了。

  簡方甯剛要摘口罩帶子,突然想起了什麼,說,明天你到我們科裏上班,我還是帶著口罩的,認得出來。

  手中的chuang單發出好聞的香皂氣息,沈若魚天xing好奇,她想簡方甯大概鼻子嘴巴很醜,沒准是個縫合的兔chun。在大街上常常可以看到帶口罩的美人,一旦摘了口罩,嚇你一大跳。

  即使她是塌鼻梁或是暴牙齒,我也同她作朋友。沈若魚在離開簡方甯的小屋時這樣想。

  第二天,沈若魚到婦産科報到。

  開早會的時候,主任很簡單地向衆人作了介紹,大家禮貌地向沈若魚點點頭。其中一個護士忽閃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沈若魚也向她眨眨眼睛。

  今天我帶新來的小沈醫生手術,簡方甯作器械護士。主任宣布道。她是一個很老的女人,發縷稀疏,頭皮因過度幹燥而發出瓷磚般的亮光。

  器械護士是手術的配合者。

  一個大月份的流産術。

  病人是一個很美麗的未婚女人。也許不能叫她是病人,她只是因了正常的生理機能,孕育了一個胎兒。她至死不肯說出什麼人是這個胚胎的父qin,但孩子在一天天不可遏製地長大。無論事件今後如何chu理,這個孩子是一定要消滅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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