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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玲珑》第8章

畢淑敏作品

  幽靜的小院,散發著古堡般寂寞的氣息。幾杆修竹,在冬天的勁風中搖曳著,綠中帶黃的竹葉簌簌抖動,更平添蕭瑟。

  人都說,在這樣北的緯度是不宜養竹的。鍾百行先生硬是不信,去江南診病的時候,特地帶了名貴的幼竹回來,種在自家宅院旁邊,精心養護。

  “老頭子,南丁格爾快凍死了!”鍾伯母叫起來。

  外人聽了,一定不懂這是啥意思。聰明人可能猜想是在喚一只寵物。其實是鍾先生給這祖籍江南遷居北地的嫩竹,借用了一位偉大的護士的芳名——南丁格爾。

  “是嗎?慌什麼?一個生命,是那麼容易就死的嗎?大驚小怪。就是真的死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過是從一種形態轉變成另外的形態罷了。”鍾百行漫步從室內走出,細細地觀察了一會南丁格爾,撕了一片竹葉,對著太陽看了看,然後在嘴裏嚼了嚼……

  鍾伯母笑道:“老頭子,看你這上心,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鍾百行說:“想起誰?要是鄭板橋,你就閉嘴吧。他是竹癡,我跟他,道不同。我可不喜歡竹。我要在北方種竹子,只是爲了證明這事,能辦到。不難。”

  鍾伯母說:“你至于嗎?一叢竹子,也不是一個孩子。竹葉上落滿了土,空氣質量不是三級就是四級的,你嚼了這口竹葉,不知咽下多少細菌。要不要我把竹竿烤烤,滴下竹瀝來讓你嘗嘗?那倒是一味中葯呢。”

  鍾百行笑笑說:“有個成語,就是說你這種人的。要不要聽聽?”

  鍾伯母說:“我不聽。無非是編排著罵我。”

  鍾百行說:“你不聽,就算了,以後想聽也聽不到了。”說著走回屋裏。鍾伯母也不答理他,自家找來幾根木棒,一塊草簾,預備在竹林的西北方向,搭個窩棚以避風,也不知到底能不能管事?老倆口年事已高,按說該雇個保姆幫助做些雜事,但鍾百行喜清靜,多一個人走動,就難以集中精力整理醫案。鍾伯母又有潔癖,別人幹的活兒,總是看不上眼。這倒好,同仇敵忾排斥異己,一切都是自力更生。

  片刻之後,鍾先生以食指和拇指,拎著一張墨迹未幹的chu方箋,走到直喘粗氣的鍾伯母面前說:“老太婆,你也不要瞎忙活了。拿了我這張方子,到大葯房去抓了葯,回來以文火緩緩地煎了,滗出湯汁,放在一旁待用。再以雙倍的shui,雙倍的時間,熬出第二煎。然後把兩煎並在一chu,放進瓦罐。記住啊,這瓦罐必得是舊的,新的是萬萬不可的,然後……”

  鍾伯母拍拍手上的灰土,說:“老頭子,你這是讓我給誰熬葯?真不怕麻煩人!”

  鍾百行說:“這就嫌麻煩了?天下比這麻煩的事多了去了。大夫是不嫌麻煩的。

  鍾伯母說:“誰是大夫啦?你是,我卻不是。”

  鍾百行說:“好好,我改嘴。大夫的家屬也是不怕麻煩的。”

  鍾伯母笑起來說:“這倒說的是。要是嫌你麻煩,這輩子也就不嫁給你了。好了,甭繞那麼大的圈子了,直說吧,還有什麼地方要麻煩我?”

  鍾百行用腳跺跌地說:“麻煩你的地方就在這裏。”

  鍾伯母說:“老頭子,又說笑。這地方有什麼可麻煩的?”

  鍾百行暫不理老伴,獨自在地上走了幾步,橫著豎著比置了一番說:“好,就是這兒了。你挖一個淺坑,有半尺深即可。然後把煎完的葯渣,埋在此chu。不可太近,以免熏壞了。

  也不可太遠,以免葯力波及不到……“鍾伯母吃驚地問道:”哪裏來的這樣一位林黛玉,要我老婆子這麼辛苦地伺候?“

  鍾百行說:“你現在不是就在辛苦嗎?我正是爲了ti恤你,才費了這番腦筋。”

  鍾伯母說:“那麼這位貴人是誰呢?”

  鍾百行說:“就是南丁格爾嗎!”

  鍾伯母說:“你這大夫,竟給竹子開起了葯。不管外頭把你捧得多高,我是不服你。”

  鍾百行道:“這世上有貓大夫狗大夫,爲何就不能有竹大夫呢?想這植物也是生靈,也和人一樣,有喬遷之喜也有shui土不服的。我開的這些葯,想這竹從南方遷來,那變化之大,是絕不弱于林黛玉自金陵到北京的。林黛玉好歹還有個外婆,這竹可是孤苦伶仃啊。它不適宜北方的寒冷,已經病了。我要給它壯陽和滋補的力量。它筋脈攣縮,不得舒展,我就給了它舒筋活絡的通達之葯。剛才我嚼了它的葉子,感覺到寒氣已然入裏,這葯裏更增添了溫中散寒的重劑……從今以後,你天天用那瓦罐裏的葯液1oocc ,兌上十倍的溫shui,在正午時分,塗抹它的葉片,余shui澆灌在根部。這是治標,至于治本,就靠這些葯渣的力量了。”

  鍾伯母半信半疑地拿了方子,一邊走一邊說:“老頭子,你以爲你是武則天嗎?竹子能聽你的?等著明年夏天,用這些竹竿支蚊帳吧!”

  鍾百行在後面應道:“不管葯效怎麼樣,蚊帳是不必支的。現在有空調了。”

  臨出院門的時候,鍾伯母又回過頭問:“老頭子,你到底有多大把握?”

  鍾百行悠然答道:“百分之十吧!”

  鍾伯母一個急停,差點崴了腳脖子,說:“老頭子,你這不是耍弄人嗎?我不去了,還是在家給它們支個窩棚,心裏踏實。”

  鍾百行說:“百分之十就不錯了。你支個窩棚,那只有百分之一的把握存活。我這法子,一下子比你提高了十倍,你怎麼就不算算這個賬?”

  鍾伯母想想,老頭子說得也有幾分歪理,便拎著個大提包走了。她估計那些葯,ti積小不了。

  在鍾百行先生的調治下,南丁格爾終于在北方紮下了根。凡到鍾先生家來的人,都要欣賞這北方罕見的翠竹。不過有這種運氣的人不多,因爲鍾先生很不願他人拜訪。特別是無謂的應酬,一概全免。對南丁格爾,也再不上心了。就像他醫治好的病人,他只在他們重病的時候,全力以赴。病一旦去,和病人的緣分就盡了。或者說,他的興趣就完全轉移到新的病人身上了。視從前的病人爲陌路。

  魏曉日讀博士生時,正是南丁格爾竹從燦爛歸于平淡的轉折期。他曾問過老師這是爲什麼?

  鍾先生說:“這竹就像是一個嬰兒,當醫生的把他平安接到世上,看看四肢百骸正常,就送他出院。以後他長好長壞,就與醫生無關了。我只是要證明在這樣高緯度的地方能長竹,現在結論已得到,就不必拘泥于此了。”

  魏曉日由此想到老師對待他的學生,大致也是如此吧?

  因此,他畢業之後,很少同老師見面。有的時候,敬仰一個人,就是更少地和他聯系。

  這一回,不得不來。魏曉日鼓足勇氣,按響鍾百行先生家的門鈴。

  “請問,您找誰?”一個女傭探出頭來。

  “我找鍾先生。”魏曉日許久沒來,老人家看來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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