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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晚霞》第13節

池莉作品

  曾實在橋頭堡攔了一輛出租車,我問現在去哪兒?我說我想看看他父qin的骨灰。曾實說他也這麼想。骨灰在家裏。哪個家?居仁裏嗎?不,陳家墩。

  “我已經搬到了爸爸的房子裏,我看誰來趕我走。”曾實說。他在搬家的那天放了一架大鞭,很多人出來看,他當衆拔出在西藏買的腰刀戳在垃圾和尿的混合堆上,從此窗下就幹淨了。

  我說:“你真是一點沒變。”

  “變了。”曾實說,“我爲七年前‘老會賓’的婚禮感到羞愧。我向你道歉。”

  “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工作?不是聽說你出guo定居了?”

  “我怎麼會在guo外定居呢,我天生一個黃皮膚黑頭發。不過我不願挨整受欺負,萬一……萬一我就走,我有足夠的錢。我在深圳工作,收入較高。可我還是喜歡住武漢,我在武漢就可以安心搞研究。”

  我想起了蘇玉蘭,話慾說又止。在人家悼念亡父之時,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一個服飾素淨簡單,相貌平常的女人開門迎接我們,遞出兩雙拖鞋。曾實給我介紹說:“老婆。”

  曾實qin切地拍拍女人的肩,“老婆,客人一定餓壞了。”

  女人說:“天這麼熱,肯定渴一些,先喝冷飲吧。”

  我說:“好,正想喝。”

  “喝完沖個澡。我這兒有yi服給你換。好嗎?”

  “好。”我說,我也正想沖澡。這女人真像熨鬥,chuchu熨帖人的心。她不像外面的傳言那麼絕se,也不是情婦是老婆。

  我們三個人一同整理了曾慶璜遺留下來的書籍。他在最近寫了一幅字,夾在十六開本的線裝《文心雕龍》裏:

  曆史就是木偶戲,走出一個小孩,敲著小鼓,後

  來便離去了。您期待某種新節目,但走出來的是另一

  個小孩,敲著另一只小鼓,後來也離去了。

  我說:“准是一個哲學家說的話。”

  曾實說:“對,隆弗洛。這些個哲學家們!”

  女人說:“對不起,我實在有點怕沾這些東西,因爲我和、和父qin從來沒見過,覺得yin氣沈沈的。”

  曾實說:“去吧去吧,本來是要你別動手嘛。”曾實和女人相視笑笑,女人出去了。曾實對我說:“她就是xing格好,從不來假的。”

  不知道爺爺可聽說了曾慶璜的死訊沒有?我想去和爺爺聊聊。天氣晴朗,紅日白雲。爺爺肯定在濱江公園2的柳樹下吹江上的來風。我走進濱江公園,滿目都是一堆一堆下棋打牌的老人。在江邊的那株柳樹下,我看見了爺爺閃著青光的後腦勺。他和幾個老人坐在一塊兒。他沒看見我。他舉起電子打火機給一個老太婆點摩爾香煙,老太婆十分內行地翹著蘭花指吸了一口,幾個老人哈哈大笑。他們在模仿當前的年輕人。

  我真爲我七十八歲高齡的爺爺主動給女士點香煙而高興!

  瞧他多健康多有騎士風度。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十日武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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