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實和他父的矛盾終于來了一個大爆發。那天是個星期天,居仁裏的一群少年在弄堂踢足球。王小憨踢不過曾實,伸手拉人,曾實摔倒,裁判判罰點球。因爲王小憨是在禁區犯規。王小憨不服,打裁判,曾實便打王小憨。這天天氣晴好,許多人在家門口曬太陽,看男孩子們打架,就逗著叫勁。曾實的姑
抱了被子在外面曬,跟沒看到一樣。她知道王小憨不是孫子的對手。
王小憨很想成爲曾實的對手。這一次他下死力打還咬了曾實肩膀一口。最後還是贏不了曾實,剛站起來又被曾實摔倒,一連三次都沒站起來。在一旁抱著肩膀看了一會兒的王憨子悄悄走到曾實身後,猛地扳倒了曾實。曾實扭頭一看鐵塔似的土憨子,倔犟勁就上來了,一個鯉魚打挺起來。王憨子趁曾實沒立穩,一個掃膛,曾實噗通一聲再次摔倒。這次磕破了下巴,滲出一片血來。鄰居紛紛上來勸架,王憨子手一撥,說:“老子今天就要教訓教訓他,也不屙泡尿照照是個什麼東西,老在這居仁裏王五王六的。還翻了天不成!”
王憨子這話一涉及到政治問題,鄰居就讪讪退了開去。王憨子走過去用腳撥了撥躺在地上的曾實,說:“起來吧,我不打你了。你往後可得知趣些,別再欺負我家小憨。”王憨子話音未落,曾實猴一般靈活地翻身撲上去,王憨子應聲倒地,曾實眨眼就騎到了他身上。鄰居們“嗬”地驚叫,又圍了攏。
曾實摁住王憨子的領,說:“今天是王小憨先動手的。你是個大人,也先動手偷襲小孩。你們得認錯!”說完就是一拳,王憨子臉一歪,大叫一聲:“哎喲。”
曾實的拳頭再次掄起時,他的胳膊被抓住了。曾慶璜扯過兒子,把王憨子從地上扶了起來。
曾慶璜揪住曾實的耳朵,命令說:“向王叔叔道歉!”
曾實說:“我沒錯!”
“道歉!”
“我沒錯!”
曾實的姑趕來了,大叫要曾慶璜放手。曾慶璜的瘦臉氣得蠟黃,“你回去!別摻合!今天就必須讓他道歉!平時都是你慣的他,看看慣成什麼樣子了,打起王叔叔來了!早知如此,我就不會從湖南把你請來!”
老太婆瞪著眼睛瞅著侄兒說不出話。她心裏明白曾慶璜是被整怕了。
“道歉道歉!”曾慶璜死死揪住兒子的耳朵亂扯亂扭。曾實咬著嘴一聲不吭,突然,他胎膊一展推開了父
。說:“曾慶璜,我
你
!”
在鄰居街坊的哄笑聲中,曾實跑了。
曾實三天三夜沒有回家沒有到校上課。學校和居委會聯合起來到尋人。第四天人們在鄭州火車站候車室找到了他。他是扒火車到鄭州的,因爲沒帶錢,已經餓得奄奄一息
蘇玉蘭破天荒地在大白天回到了居仁裏。她一推門,迎面站著曾慶璜。
“曾慶璜,你是人還是畜生?”
“你無權向我提問,我和你沒關系。”
“可你虐待我兒子。”
“我沒有。我只是在管教我兒子。你管過他,教過他嗎?懂得什麼叫管教什麼叫虐待嗎?”
“你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講話,我蘇玉蘭什麼大世面沒見過。是你不給我兒子,是你把我趕出這所房子的!”
“你提出的離婚,我怎麼趕你了?一個政治運動來了就跟丈夫離婚的女人還有資格要兒子?你當年又何曾要過兒子?”
“胡說八道。我是因爲你當了右派才離婚的嗎?”
“請問那是爲什麼?”
“卑鄙無恥!”
他們的爭吵又回到了起點。每一次都是這一套。曾實原來還對他們爭吵的焦點有好奇心。後來聽多了就厭煩了。只要曾慶璜在家,蘇玉蘭來了必定和他先吵一通,毫無結果地吵一通。
一陣撲鼻的雪花膏香味。曾實連忙閉上了眼。姑爲他掖著被子。蘇玉蘭彎下腰來,她的鼻息和冰涼的手指使曾實周身起了一層
皮疙瘩。
“我可憐的兒子。”蘇玉蘭說。曾實沒有爲母的活動感情。他覺得她的語氣很像電影中神父的語氣。他小時候還爲這語氣傷過心。後來就不了,傷心這個東西也怕時間。時間長了,聽多了,習慣了,就沒有傷心了。姑
勸他不要介意。“沒
的孩子多的是,比有
還過得好。”她說。
蘇玉蘭在離開之前對曾慶璜說:“姓曾的,我告訴你,一個小孩可以沒有母,沒有母
人家會同情他愛護他;可不能沒有父
,沒父
人家會欺負他。你不但不幫助兒子反而還替人家欺負兒子,你會遭到報應的,你記住我的話。你劃成了右派,卻沒劃成孫子。我就惡心你這個!”
曾實在被子裏睜開了眼睛。隨著年齡的長大,他覺得母的話往往很有道理。但她一進門不是先撲向兒子而是先和前夫吵架,他這輩子也不會覺得她
。
蘇玉蘭一走,老太婆就啐了一口,詛咒道:“這妖精。”老太婆對曾慶璜說:“你和她吵什麼?打算和她耗一輩子?”
“我還挺喜歡和她吵一吵嘛。”曾慶璜自劃右派以來很少說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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