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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那》焦灼

第2小節
遲子建作品

  [續白銀那焦灼上一小節]是爲了不讓大家的魚變成一群蒼蠅?”馬占軍說,“我倒要看看,咱們誰能挺過誰。一周之後鹽還是鹽,放個十年八年也不變質,可一周之後所有的魚都會爛得連骨頭也剩不下。”

  鄉長無功而歸,這使人們大失所望。有幾個家境稍稍寬裕的人家動搖了意志,打算去買鹽了,但絕大多數人的抗鹽情緒卻使他們羞于行動。

  “馬占軍是個不好se的人,不然咱就讓自己的老婆獻獻身。”一個男人龇牙開了一句玩笑,“爲了大家的共同利益,豁出去了。”

  可是沒人笑得起來。

  雨仍然理直氣壯地下著。學校開始恢複正常的教學工作了。課間cao的鍾聲沈悶地響起,帶著一gu滯濁的shi氣。鄉長在鍾聲中忽然想起了陳林月,跑冰排的一天夜裏他觑見了她與馬川立在江邊幽會的情景。也許陳林月會做通馬川立家的工作。

  午飯時鄉長背著手來到陳家。陳守仁正歪在炕上長籲短歎地吸煙,見到鄉長,就忍不住氣咻咻地罵了一句:“王得貴,你這個蔫茄子!連個馬占軍都鎮不住,全白銀那的人都跟著你受欺負!我就是tui腳不聽使喚了,不然我非掘了他馬家的祖墳不可!”

  “你掘他家的祖墳又不能傷害他一絲毫毛。”鄉長一屁gu坐在地上的一只小板凳上,“他不認祖宗,只認錢。”

  “你聞聞我家的魚——”陳守仁指著牆角的一個大木盆說,“都開始變味了。”

  “我也愁。”鄉長說,“還不如不來漁汛呢,給人添了累不說,還惹來這麼多麻煩。你說電話也不通了,長途車不知怎麼也跟著斷了,消息傳不出去,一個魚販子也來不了,鹽價成了吃人的老虎,老天爺又天天下雨,曬魚幹也不行了,你說怎麼辦?”

  “怎麼辦?”陳守仁“呸”了鄉長一口,“虧你還能問得出口,他不仁,咱不義,聯絡上百十號人,拿著棍子和斧子沖進他馬家,他就得跪下來叫爺爺nainai!”

  “這種犯法的招咱可不能使。”鄉長說,“這不成了造反了嗎?”

  “那好,我家的魚甯可全爛在家裏,也不買一粒馬家的高價鹽,不能縱容他的惡習!”

  “辦法還是有的,你們家林月哪去了?”

  “和她的老師去草坡了。”陳守仁說,“你找林月有什麼用,她一個小學老師,鬥不過馬占軍的。”

  鄉長心想,陳林月鬥不過馬占軍,可能挾持住馬川立,兒子造了老子的反,老子可就黔驢技窮了。他告別怨聲不絕的陳守仁,朝著綠茵茵的草坡走去。

  陳家面對著一大片肥沃的草坡,那是白銀那牛羊的樂園。因爲雨的降臨,草坡上彌漫著輕柔的白霧,陳林月和古修竹撐著雨傘在議論馬川立。

  陳林月說:“在一個小地方,人就得實際起來。我不可能離開白銀那,又不能獨身一世,看來看去,馬川立還算順眼的,只是有時候和他談話時有些失望。”

  “你並不真心真意愛他?”

  “也許愛都是書中編造出來的,生活中並沒有這種情感。”陳林月垂頭說,“看冰排時他總是拉著我的手,其實我並不喜歡他這樣。他有時候毫無來由地擁抱我,我又不忍心掃他的興,真別扭。”陳林月仰起頭望著綠傘下愈發清亮得像根翠竹的老師說,“古老師,你都快四十歲了還沒結婚,當時同學們都私下盛傳你深愛著一個人,是真的嗎?”

  古修竹望了一眼陳林月,微微點點頭。

  “那你爲什麼不嫁給他?”

  “因爲……”古修竹說,“車禍,他死了,已經有七年了。”

  “愛一個人會是什麼感覺?”陳林月輕輕地問。

  “你想起這個人會有心疼的感覺。”古修竹說。

  陳林月還想問什麼,鄉長已經來到她們面前了。他沒打傘,渾身上下都被雨淋shi了。陳林月便說:“鄉長,你不打傘又不穿雨yi,不怕感冒了?”鄉長望了一眼古修竹,心中哀歎著:“這樣的女人真是不同尋常,娶回家肯定不是那種整天唠叨不休的人。”嘴上說的卻又是另外的話:“我煩得很,讓雨澆澆還好受點。林月,你幫叔一個忙,找找馬川立,讓他勸勸他爹吧。”

  陳林月的臉騰地紅了,她咬了一下嘴chun,說:“他家跟我有什麼關系?”

  “川立那孩子不像他爹那麼摳門兒,挺仁義的。跑冰排的那幾天我看見你和他在江岸上,他能聽你的,你就幫叔一回吧。”

  陳林月的臉更紅了,她說:“我又不是鄉長,白銀那人缺鹽的事應該你管,要是學生的學習出了問題找我才對。”

  “古老師——”鄉長可憐巴巴地面向陳林月的老師,目光中隱含著乞求,“你是見過世面的人,你幫著說說吧。”

  古修竹望著在雨中顯得狼狽不堪的鄉長,心中頓生一gu憐憫之情。人家都說小地方的官僚都是人人惹不起的地頭蛇,說一不二,而王鄉長卻像個落魄貴族一樣,也許是酒持續地對一個人的浸潤起了作用——瓦解了他的銳氣和精神。

  古修竹對鄉長點了點頭,說:“讓我和林月來談談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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