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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聖經》第1節

第3小節
高行健作品

  [續一個人的聖經第1節上一小節]“只有肉”

  “是的,也沒有記憶,有的只是此時此刻。”

  “她說她也需要這樣交融在黑暗中,一片混沌。

  “只感受女人的溫暖……”

  “男人也滾熱的,很久沒有過…”

  “沒有過男人?”

  “沒有過這樣激動,這樣哆嗦……”

  “爲甚麽?”

  “不知道,不知道爲甚麽……”

  “說說看,”

  “說不清楚……”

  “來得突然,毫無預料?”

  “別問。”

  “可你就要她說!她說不。你並不放過,一次次深入,一而再追問,因爲偶然相遇?因爲相互並不了解?因爲陌生才更刺激..或是她就追求這種刺激?她都搖頭說不。她說她早就認識你,雖然是許多年前只見過兩面,可那印象還在,而且越來越清楚,還說她剛才,幾個小時前,同你一見面就受觸動。她說她不隨便同人上chuang,並不缺男人,也不是購貨,別這樣傷她……你受了感動,也需要同她qin近,不只是xing刺激,這香港於你於她都是異地,你同她的那點聯系,那記憶也是十年前,隔海那邊,還在中guo的時候。

  “那是在你家,冬天夜裏……”

  “那家早已查封了。”

  “你那家很暖和,很特別,氣氛很溫暖……”

  “是熱電站的管道供暖,暖氣管總很燙,房裏冬天也只要穿件單yi。你們來的時候,都穿的棉大yi,還翻起領子。”

  “怕被人發現,給你惹麻煩”

  “倒是,樓前就經常有便yi,夜裏十點下班,再站下去夠嗆,北京冬夜那嗚嗚的風。”

  “是彼特突然想起來看你,也沒給你打電話。他說帶我去你家,你們是老朋友,夜裏去更好—免得碰上盤查。”

  “我家沒裝電話,怕朋友們在電話裏隨便亂說,也避免同外guo人往來。彼特是個例外,他來中guo學的中文,當年熱中過毛的文革,我們時常爭論,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他怎樣了?”

  “我們早就分手了。他在一家德guo公司駐中guo的辦事chu當代表,找了個中guo女孩結婚帶回德guo去了。聽說他現在自己開家小公司,也當了老板。我那時候剛去北京學習,中文還講不好,同中guo人交朋友很困難。”

  “記得,當然記得,你進門tuo了棉大yi,解下毛圍巾,好漂亮的一個洋妞!”

  “song很高,是不是?”

  “當然,一對大nai,白裏透紅,沒抹chun膏嘴chun也這樣鮮紅,特別xing感。”

  “那時,你不可能知道!”

  “不,這麽豔紅,不會不注意。”

  “那也因爲你房裏很熱,又騎了一個多小時的車。”

  “那”晚你默默坐在對面,沒說甚麽話。”

  “我一直努力在聽,你和彼特滔滔不絕,談的甚麽記不得了,再說那時我中文也聽不很懂,可我記得那一夜,感覺奇特。”

  “你當然也記得那冬夜,房裏點的蠟燭,更增添點溫暖,從樓下望你這窗戶也不清楚有沒有人在。你終於爭得了這麽個小套間,有個像樣的窩,有了個家,可以抵禦外面的政治風雨。她背靠書櫃坐在地毯上,出口轉內銷的剪羊毛地毯,那怕是減價的次品也夠奢侈的,足足抵你一本書的稿費,可你那本毫不言及政治的書卻給你意來許多麻煩。她yi領敞開,窿起的song脯特白,光溜溜的黑絲襪,那雙長tui也特別誘人。

  “別忘了,你房裏還有個女孩,也穿得很少,好像還赤腳,我要沒記錯的話。”

  “通常是躶ti,甚至在你們進門之前。”

  “對了,那女孩是我們都喝上酒,坐了好一會,才悄悄從那間房進來的。”

  “你們顯然不會立刻就走,我叫她過來的,這才套上條裙子。”

  “她只同我們握了握手,一個晚上也沒說甚麽話。”

  “同你一樣。”

  “那一夜很特別,我還沒見過中guo人家有這種氣氛……”

  “特別是,有個突如其來的德guo白妞,嘴chun鮮紅……”

  “還有個赤腳的小京妞,苗條可愛……”

  “晃晃的燭光……”

  “在你那挺舒適暖和的房裏,喝酒,聽窗外寒風呼呼叫…”

  “就像這會一樣不真實,外面沒准還有人站崗……”

  “你不由得又想起這房裏有可能在錄像。

  “還不真實嗎?”

  “她夾緊你,你闳上眼感受她,摟緊地肉乎乎的身ti,喃喃道:”不用天亮前就走……”

  “當然不用…”她說,”我當時並不想動,大冬夜還得再騎一小時占自行車,是彼特要走,你也沒有挽留。”

  “是,是的。”

  “你說你也一樣,還要騎車送她回兵營。

  “甚麽兵營?”

  “你說她在軍隊的醫院當護士,不許可在外過夜。

  “她松開你問:”說的是誰?”

  “你說的是她那軍醫院在北京遠郊的軍營,每星期天地上午來,你得星期一淩晨三點以前動身,再騎上兩個多小時的車,天亮前把她帶回部隊駐地。

  “你說的是那個中guo女孩?”她抽身推開你,坐起來問。

  “你睜開眼見她那雙大眼凝視你,有些抱歉,只好解釋,說是她談到了你當時的那位小情人。

  “你很想地?”

  “你想了想說:”可這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早已失去聯系。”

  “也沒有她的消息?”她屈tui坐了起來。

  “沒有,”你也從她身上起來,回到chuang邊坐下。

  “你不想找她?”

  “你說中guo,對你來說已非常遙遠。她說她明白。你說你沒有祖guo。她說雖然她父qin是德guo人,可母qin是猶太人,她也沒有祖guo,但擺tuo不了記憶。你問她爲甚麽擺tuo不了?她說她不像你,是個女人。你只說了個啊,便沒再說話。

  3

  “他需要一個窩,一個棲身之chu,一個可以躲避他人,可以有個人隱私而不受監視的家。他需要一間隔音的房間,關起門來,可以大聲說話,不至於被人聽見,想說甚麼就說甚麽,一個可以出聲思想他個人的天地。他不能再包在繭裏!像個無聲息的輔,他得生活,感受,也包括同女人盡興做愛,呻吟或叫喊。他得力爭個生存空間,再也忍受不了這許多年的壓抑,也包括重新醒覺的慾望,都不能不有個地方發泄。

  “當時他那個小隔間剛放得下一張單人chuang、一張書桌和一個書架,冬天裝上取暖的煤爐和鐵皮的抽風管道之後,再多一個人在房裏都難轉身。簡易的隔牆後面,那對工人夫妻夜裏行房事和嬰兒撒尿全都能聽見。那院子還有兩戶人家,公用的自來shui管和下shui道都在院裏。那姑娘每次來他這小屋都在左右鄰居注視下,他得讓房門半開,不是閑扯,便是喝茶。他結婚十多年來一直分居的妻子通過作家協會的dang委就找居民委員會調查過,dang甚麽都要管,從他的思想、寫作到私生活。

  “這女孩來找他時穿的一身過於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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