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一個人的聖經第4節上一小節]避他的人這會兒個個笑臉相迎,同他招呼。當時作檢查痛哭流涕的黃老太大拉住他手不放,說:
“你們講出了我們群衆的心裏話,你們才真正是毛主席的紅衛兵—.”那番討好就像革命影片裏父老鄉迎接解放他們的紅軍,連臺詞都差不多。毫無表情的老劉也對他咧嘴凝視,默默點頭,顯出敬意,他這位上司也在等他解救。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只有倉促湊合的五個年輕人,突然變成一
不可阻擋的勢力,就因爲
袖子上也套了個紅箍。
有人聯名貼出聲明退出老紅衛兵,其中竟然有林。這令他閃過一線微弱的希望,也許可以恢複他們已往的密。中午在食堂裏他四
張望,沒見到林。林或許恰恰要避這時候同他見面,他想。
樓裏走廊上,他迎面碰見大年過來,打了個照面。大年匆匆過去了,就當沒看見他似的,但收斂了那昂頭闊步的氣概。
沈悶的機關大樓一間間辦公室像個巨大的蜂巢,由權力層層構建起運作的秩序。原來的權力一動搖,整個蜂巢又哄哄鬧了起來。走廊裏一簇簇的人都在議論,他走到哪裏都有人同他點頭,或叫住他同他說話,那怕平時並不相識,正如橫掃牛鬼蛇神時人們紛紛要找支部書記或政工幹部談話一樣。短短幾天,幾乎人人又都表態進反了,每個部門都撇開
和行政組織成立了戰鬥隊。他,一個小編輯,在這等級森嚴的機關大樓裏竟然成了個顯目的人物,俨然把他當成首領。群衆需要領導,猶如羊群離不開挂鈴铛的,那帶頭羊不過在甩響的鞭子逼迫下,其實並不知要去哪裏。然而,他至少不必再回到辦公室每天坐班,來去也無人過問。他桌上的校樣有誰拿走替他看了,也沒再分派他別的工作。
沒到下班鍾點,他便回到家,一進院子,見個蓬頭垢面的人坐在他房門口的石階上,他愣了一下,認出來是少年時的鄰居家的孩子,小名叫寶子,多年不見了。
“你這鬼怎麼來了?”他問。
“找到你可就好了,一言難盡呀!”寶子也會歎息了,這當年裏弄裏的孩子王。
他開銷打開房門,隔壁的退休老頭的門也開了,探出個頭來。
“一個老同學,從南方老家來。”
自從手臂上多了個紅箍,他也不在乎這老東西了,一句話堵了回去。老頭便露出稀疏的牙,堆起滿臉皺紋,笑嘻嘻道了個好,縮回去,門合上了。
“逃出來的,連毛巾牙刷都沒帶,混在來北京串聯的學生當中。有甚麼吃的沒有?我可是四天四夜沒吃過一頓正經飯,就這把零錢,哪敢花,混在學生堆裏,在接待站領兩個饅頭,喝碗稀粥。”
一進屋,寶子從褲袋裏抓出幾張毛票和幾個硬幣拍在桌上,又說:
“我是夜裏爬窗戶跑的,第二天要全核批鬥。我們學校的一個育教員,說是教
時摸了女學生的
,當壞分子給揪出來,活活被紅衛兵打死了。”
寶子額頭上有道擡頭紋,一副愁眉苦臉,哪裏是小時候暑天赤膊光頭的那淘氣充?寶子在裏特別精靈,踩
,潛
,倒豎蜻蜓,他瞞著母
去湖裏學遊泳就靠的這夥伴壯膽。寶子比他大兩歲,個子也高出他多半頭,打起架來凶狠,碰上別的孩子尋一鬧事,有寶子在他就不怕,想不到這麼個拚命三郎如今千裏迢迢找他來避難。寶子說,他師範學院畢業,分到個縣城的中學教語文,運動一開始就被
支部書記丟出來當了替死鬼。
“這教材又不是我編的,我哪知道哪篇文章有問題?我不過講了點掌故,一些小故事,活躍活躍課堂教學,就成了重點,就我言論最多,教語文能不說話?把我關在個教室裏,紅衛兵日夜看守,我現今可是有家小的人,要有個三長兩短,別說把命白送了,就是弄成個殘廢,我老婆帶個剛滿周歲的兒子還怎麽過?我半夜裏從二樓的窗戶裏翻出來,趴住屋檐接雨的管子著地的,這兩下子還行。家都沒回,怕連累我老婆。這一路火車上都擠滿了學生,也查不了票。我就是來告狀的,你得幫我問問清楚,像我這麼個芝麻大的教員,連
票都沒有,能夠得上
內黑幫的代理人嗎?”
吃了晚飯,他領寶子去中南海西門府右街的群衆接待站。大門敞開,燈光通明,大院裏人擠人,前推後擁,他們隨人流緩緩移動。院子中搭的棚子下,一張接一張的辦公桌前都坐的帶領章帽徽的軍人,在聽取記錄各地來人的申訴。人頭欄動,休想擠到桌邊去。寶子绂起腳尖,從人頭的間隙努力想聽到點
“中央的精神”。可人聲嘈雜,擠到桌邊的都大聲搶話,爭著問,接待員的回答又都簡短,持重,很原則,有的只記錄而不正面回大口。他們還隍齊到跟前便又被人推開了,只好任人簇擁,進入樓下的廊。
牆上貼滿了控告迫害的大字報和的要員講話的摘錄,這些新任命或還未倒臺的中央首長們充滿殺機和隱語的講話又相互矛盾。寶子急得不行,視也桃萬祆筆受有。也兒不月少,就收羅了許多這類傳抄和油印的講話,回去再細細琢磨。
樓裏一間間房門大都開著,裏面也接待來訪,不那麼擁擠,可隊也俳到均外。一項一旁俚在大聲哭訴,一個青年手裏捏個洗得發白的舊軍帽,聲淚俱下,江西或湖南方雲口,口音很重,聽不很清楚,哭訴的是當地集大屠殺:男女老少連嬰兒也不放過,集中在打谷場上,用鋤頭柴刀,帶鐵簽的扁擔一批批活活打死,屍膑扔進河裏,河
都發臭了。這小夥子想必不是黑五類分子的子孫,手裏捏住不放的舊軍帽便是他的憑證,否則也不敢上京來告狀。堵在這房裏和門口的人都靜靜聽著,接待員在做紀錄。
從接待站出來,到了長安街上,寶子又要去教育部,想看看有沒有對中學教員的具指示。教育部在西城,只有幾站。公共汽車站牌子前大都是外來的學生,一個個挎個網上紅五角星的重日包,堵在馬路上。車來還沒停住,便一擁而上,車裏也塞滿了人,下車和上車的都得往人身上直撲,車門關不上,人還夾在門上車便開了。寶子縱然有扒
管子跳樓的本事,也擠不過這些靈活得像猴子樣的孩子。
他們走到了教育部,大樓上下成了外來學生的”個接待站。從樓下前廳到各層走廊裏,辦公室也都騰空了,到鋪滿麥稭草席灰棉毯塑料布,一排排亂糟糟的被褥,地上都是搪瓷缸碗筷勺子,酸烘烘的汗味腌蘿蔔和沒換洗的鞋襪的臭味彌漫。學生們鬧哄哄,冬夜嚴寒無
可去,疲憊不堪的躺下已經睡了。他們都在等最高統帥明天或是後天,第七次或是第八次檢閱。每次超過兩百萬人,半夜裏開始集中,先把天安門廣場填滿,再排到東西十公裏的長安大街兩邊。最高統帥由手持紅皮語錄的副統帥林彪陪同,敞篷的吉普從街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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