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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聖經》第9節

第4小節
高行健作品

  [續一個人的聖經第9節上一小節]讓給萬桑和她,她沒拒絕,讓也不吭氣。她第一次聽見讓做愛時喊叫,她也叫了。她啜吸男人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生活就是這樣,馬蒂娜同萬桑分手了,她也並不愛這男人。馬蒂娜同讓持續了多久她沒有過問,但她再也不愛讓了,不再管他的事,也有了別的男朋友。

  “你還要聽嗎?”她問你,帶種嘲弄的神情。

  她又說她想知道的是馬蒂娜在同她錄音的時候,是不是就已打定主意自殺?又爲甚麽不同她說?她如今並不怨恨她,那早就過去了,那種破滅感和刺激已不再令她暈旋,是馬蒂娜的馊主意還是萬桑設的圈套?可她就往裏跳,並不怨恨誰,那迷醉和苦澀她都品嘗過,負罪與快感,都超越於道德之外。她對馬蒂娜的感情是無法說清楚的,而馬蒂娜是她唯一可以傾吐的人。

  “這你們男人不懂,你們不可能懂,兩個女人之間的感情,你不要誤會了。”她說她不是同xing戀,同馬蒂娜之間從來沒有過你們男人想像的那種事,她知道你想像的是甚麽。她也可以告訴你,她還是有些依戀馬蒂娜,她理解她爲甚麽自殺,她沒有精神病,她家人偏要把她當精神病來治,爲的是臉面,她母qin不能容許女兒成個賤婊子,但她不是婊子,從來也不是,她只是無人能理解,人不願意去理解一個人!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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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民勝利了!”

  天安門城樓上就是這樣宣告的。可勝利的不是人民還是dangdang又粉碎了一個反dang集團,在毛死後不到一個月把寡婦江青逮捕了,人民又召集到天安門廣場慶祝勝利,dangshui遠正確!永遠光榮!shui遠偉大!而shui垂不朽的還是安詳躺進shui晶棺裏由人民瞻仰的毛澤東。

  隨著dang的老幹部平反複職提升的風chao,他保過的一些幹部特別是王琦同志居然頗念舊情,把他這小民也收回北京了。他是在前門外大柵欄那條狹窄的老街上,突然迎面碰到了當年一起造反的大李,軍管期間隔離審查了兩年多,又住了三四年精神病院才放出來。大李也認出他來,一雙大手緊緊握住他,那手還挺有勁,對直望他,笑嘻嘻的。原機關裏的人說大李瘋了,見人就笑,果真如此。街上的人前碰後撞,他們堵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大李抓住他不撒手,始終一副憨厚的笑容,他不忍多看,寒暄幾句,硬是抽手,趕緊走了。

  大年是铐上手铐正式逮捕的,在前軍管會犯了“路線錯誤”撤走之後,由新來的軍代表隔離審查,然後在大會上宣布了罪行,直接死在他手上的有兩條人命,老劉就是他夥同幾個打手在機關大樓地下室裏夜間嚴刑逼供,用有橡皮包裏的電纜線把內髒打爛了,然後擡到樓上,從窗戶裏推下去,製造個自殺的現場。另一名用同樣辦法置死的是個從guo外回來的女華僑,還電刑逼供,用變壓器把電壓降低,逼她對錄音機供認是臺灣的特務機構派遣來的,發展了哪些人,特務組織的上下級是誰,以便進一步再清除掉那些一異己的幹部。參與策劃的前中校也同時逮捕了。

  原先被打成反dang黑幫分子的王琦的丈夫重新起用了,回到dang中央的機構參與審理新的反dang集團的專案。王琦提升了,但顯出老態,顯得更慈祥了。地軍管時也被隔離審查,單獨關在庫房的一個小房間裏半年多,房頂上一個一百瓦的燈泡日夜總亮,電燈的開關在門外,窗戶從外面用硬殼紙釘死不透縫隙,白天黑夜都分不清,要她一遍又一遍寫材料,交代當年北平地下學生運動的情況,她說當時神經都錯亂了,一閉上眼睛就覺得人頭朝下腳在上倒著旋轉。她說她的情況就算是最好的,沒有ti罰,沒有人身汙辱,大概因爲她老了,也許有她過去的一些老同志還在軍隊裏任要職,有點關照。

  老幹部們大都複職了,少數年歲大大如前dang委書記吳濤,先平反恢複待遇,諸如工資住房和子女的工作安排,再辦理退休。可像老譚那樣dang外小小的副科長,曆史又有汙點,就一直在幹校勞動,直到這幹校也取消了,交回到當地政府又重新作爲罪犯的勞改農場,老譚這才回到首都,又不夠退休年齡,只好等待分配個別的甚麽工作。

  林離婚了,又結婚了,丈夫是個新任命的副部長,文革中前妻死了。

  他開始發表作品成了作家!離開了那機關。林請他去她的新家吃過飯,再婚的丈夫也在!同他談起文學,說:「我們dang經曆的這場災難真應該好好寫一寫,教育後代啊!”林在客廳裏陪著,廚房裏有個保姆在做菜。林也是最早用外guoshui的,很可能是法guo灑乃爾的最新香型,總歸是名牌。

  他卻還在辦離婚。他妻子倩寫信向作家協會告發他思想反動,可沒有憑據。他解釋說她文革中精神受了刺激,不正常,再加上是他提出離婚因而憎恨他的緣故。曆時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積*下來要離婚的雖然沒有要結婚的多,這現象也司空見慣。剛恢複作業的法院尚有大多的老怨案來不及chu理,不想再製造新的麻煩!他這才終於解tuo了這場婚姻。他向倩承認葬送了她的青春,不光是毛主席的文革,他也有責任,可這對於喪失的青春也無法補償,幸虧倩的父qin曆史反革命加特務”案也不了了之,她好歹也從農村回到了老父身邊。

  他收到過陸的一封信,信中說:「山上那許多好樹都砍掉了,何在於這根朽木。”陸回絕了分給他的新設立的地區dang紀律檢查委員會主任的職務,還說就此退休,要在山裏蓋楝房子養老。

  又過了一年,他有個去南方出差的機會,特地繞道去看望曾經庇護過他的這位恩人。他先到的縣城,他老同學融還住在那草屋裏。其間修敲過一回,可換過的稻草屋頂又該換了。融還添了個兒子,縣城裏計畫生育管得沒都市那麽嚴,戶籍別一也都是老熟人!融好歹來了二十年了,老婆又是本地人,拖了一陣子小孩的戶口還是給上了。融依然當他那農科技術員,他老婆也還在城關的合作社鋪子裏賣雜貨,想調到家背後小街上的百貨店,好就近照顧家裏的兩個小孩,給管事的幹部送的禮不夠,終於沒辦成。融的話更少了,同他默默相對的時間很長。

  從縣城的班車來到那小鎮,這種農村的公共汽車也還老樣子,下車的沒完上車的便一擁而上。車開走了,他沒進小街,也沒去學校,怕碰上熟人拖去吃飯甚麽的一時tuo不了身,去一家不去另一家也不好,心想拖來拖去還不得弄上一兩天。他站在場上張望,看有沒有個熟人好問問陸現今蓋的屋在哪裏。

  “喲——”木器生産合作社的一個後生嘴上叼的根煙卷,認出了他,過來了,握個手。他們早先民兵集訓一起打過靶,也喝過酒侃過大山混得蠻熟,這會兒沒准當上個小幹部了,倒沒拉他去家吃飯的意思,只說待會兒上木器社坐坐去。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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