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曹禺傳(田本相)第11章上一小節]兩位外老師都很胖,行動都不利落,讓她們淌
過河,那是十分困難的。那位男同學看到這種情況未免有些膽怯。不知曹禺哪來的膽量,也許覺得在外
人面前不能表現懦弱吧。他雖然也學過遊泳,並不熟練,但他果斷地擔起向導的任務,帶著她們渡河。
越來越大,忽然,他一腳踏到深
,大
幾乎淹沒了他,險些被
沖走,真是好險啊!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一
流又把它湧上來,腳才踩到實
。就這樣,他在前面探路,渡過河來。在那兩位外
老師心目中,此刻曹禺已是一位英雄人物了。曹禺曾這樣回憶說:爲什麼我能寫《原野》、《王昭君》,同這次百靈廟之行有些關系。雖然說有點風險,但內蒙的草原,那時就把我迷住了,真是“天蒼蒼,野茫茫”!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情景卻沒有看到過。夏天,平原上的雲彩真是好看極了,湛藍的天空,朵朵白雲飄過,時如朵朵雪蓮,時如座座雪山,時如海
激起千堆雪;而傍晚的雲彩更是變幻無窮,其
彩之豔,轉換之快,真是詭谲神奇,美得不得了。草原上的氣候,一日之間變化很大,中午還要
光上身,晚間就得睡進皮口袋裏。百靈廟之行是很辛苦的,有時住到騾馬店裏,有時就睡到老百姓的土炕上,有時日行百裏,各種滋味都
驗了一番。這對我後來寫《原野》、《王昭君》是有啓示的。①對于一個作家來說,童年、少年和青年時代的生活經曆是太重要了。他總是把那些不可磨滅的生活印象和感受加以生發想象,最後編織出他的藝術花朵來。
曹禺在清華的生活交織著甯靜和不甯靜,在甯靜時,也有著起伏的思想探索,常常掀起情感的波濤;不甯靜時,就更是思緒萬千了。
他那漫的憧憬,總是爲激蕩的現實所沖擊,民族的災難打破了他的迷夢,使他變得躁動不安。即將畢業的1933年上半年,不斷傳來令人焦慮的消息:1月,日本侵略軍占領山海關;2月,占領朝陽,大舉進攻熱河;3月,熱河省主席湯玉麟棄城南逃,日寇不戰而輕取承德。緊接著便進占古北口等地,戰火已燒到北平的大門口了。此刻傳來二十九路軍在喜
口還擊進犯的日本侵略軍的消息。這勝利的消息,使得清華園又沸騰起來,同學們組織慰問團前往古北口慰問抗敵將士,曹禺也參加到慰問團中去。在古北口,他
自看到士兵們同仇敵忾英勇抗敵的高昂士氣。有一天,在道旁看到迎面擡來的一個年輕的傷兵,
前滿是黑紅
的血迹。傷兵的牙緊咬著,緊皺著眉頭,看上去十分痛苦。他忍耐著,不敢喘氣,因爲偶爾深深喘一口氣,便壓出更多的血從
服上滲出來。他的臉幾乎爲泥沙塗滿,看不清他的臉
,他只望著學生,不哼一聲。曹禺回憶說:“我們扶他起來,爲他裹好傷口,倒
給他喝。雖然我們都沒有學過看護,但同學們的殷勤和誠懇感動了他,他的眼裏逐漸露出和善的光彩,但是他沒有說話。這時,有一個醫官過來了,我們請他給傷兵診視,他診視過後,低低告訴我們說:‘流血過多,恐怕沒有希望了!’傷兵緊握著拳頭,已經覺到生命就要離開他了,手在空中搖擺著,忽然掙出幾句最
切的山東話:‘洋學生,我不成了……你們待我太……太好了,我……’這時他手摸著腰,困難地從破口袋裏掏出一張破爛的票子,帶著慚愧的神
,仿佛覺得拿不出的樣子,說:‘我這裏就……就剩下兩角錢了,洋學生你們拿去洗個澡吧!’說完,就死了。”①那沾滿
前的血迹,那在空中搖著的手,那顆善良的心,使他一時沈浸在一個永恒的悲恸之中。這個傷兵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他的心中。他把這些難以磨滅的印象和感受都融入他後來寫的《蛻變》之中。
最後一個春假來了。那時,清華畢業班的同學可享受公費資助去外旅行。學校安排本屆畢業同學去日本旅行,由錢稻孫先生帶隊。
錢稻孫先生曾經在日本住過,顯然他是熟悉日本的。他的意大利文更好,譯過但丁的《神曲》,那是用文言文翻譯的。曹禺在《東方雜志》上讀過,頗有屈原《離騒》的味道。由錢先生帶著,大家都感到放心,因爲誰也不懂日文,由錢先生帶領,自然一切都會安排得很好。
他們乘坐的是日本的一艘千噸小輪船,由天津出發。一出大沽口,眼前便是波濤洶湧的海洋了。此刻,曹禺的內心交織著複雜的矛盾:一面是日本侵略軍的鐵蹄正在踐踏著祖大地,一面又去這侵略者的
家遊覽,真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但出于到異域求知的誘惑,也曾夢想過海天白帆的情景,這樣的機會就不忍割舍。第一次在大海上航行,心情是不平靜的,即將到達的日本又是怎樣一幅情景呢?其實,在船上就開始領略著日本的風情了。船上的醬湯、黃蘿蔔、白米飯、海帶和一點點魚,完全是日本的風味,心裏已經有了一種異
的新鮮的感覺。
錢稻孫不愧是個日本通,他父曾做過駐日大使,一切都由他聯絡,到了日本住宿交通都不用同學
心。原來想語言不通,困難不少,但像他們一樣的日本大學生都懂得漢語,可以用筆來交談,這樣,就方便了許多。
在日本參觀遊覽,雖然分明感到是異的情調,但卻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曾見過,而一切又未曾見過似的。譬如日本的建築,日本人的
著,日本人的風俗。對曹禺來說,最能引起這種似曾相識感覺的,就是日本的歌舞伎了。他第一次觀賞到菊五郎演出,他扮著一個懷春的少年,在春雨如絲的日子裏,在櫻花樹下,遇到一位長得非常美的少女,一見鍾情,思戀不已。他是這樣的神往,未免惘然若有所失,那抒情的味道濃郁極了。菊五郎從花道上撐著雨傘,低回婉轉地舞著走過來,那舒緩的舞姿令人陶醉。那種凝煉的美,傳神的態,使曹禺頓時聯想起《詩經》中的詩句:“有一美人,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正是在這演出中,他看到日本的歌舞伎和中
藝術的相通之
。其實,歌舞伎就是從中
傳到日本的。後來他才知道,他在日本看到的歌舞伎,正是在中
失傳了的東西。
曹禺回憶當時的印象說:“但是,它的舞臺和中不一樣,有一條花道通向舞臺,演員從觀衆中間通過花道走上舞臺,主角是這樣上場的。菊五郎演的是一出戲的片斷,當時我似乎覺得是在看楊小樓的戲,演得准確,有很強的分寸感。看歌舞伎中間還吃一頓飯,吃完了飯再看。我當時被它迷住了,是這樣好的藝術。”①在觀劇中,他一時間忘卻了中日語言的隔閡,也似乎忘卻了戰爭的仇恨,融入中日民族的藝術的神似的夢幻之中。
他早就知道日本新劇的發達了,也曾看到日本小劇場運動興起的消息。到東京第三天,天正下著雨,他和孫浩然便跑到築地小劇場去看演出。不顧細雨霏霏,兩個人邊打聽路,邊摸著去了,自然,在暗夜中看不清劇場的造型。舞臺和一個大講臺一樣,簡樸極了,遠不如瑞廷禮堂。劇場裏只有五六十個觀衆,正演出一出北歐的戲,可能叫《好望號》,是講航海的戲。曹禺說:
我們聽不懂日語,卻被演員們真實、誠摯、幹淨的表演緊緊抓住。戲演完後,我們和日本觀衆一起爲他們鼓掌。當時我似乎有一個印象,臺上的人比臺下的人還要多;這是一場多麼莊嚴動人的演出。回旅館的路上,我和孫浩然十分興奮,春寒陣陣襲來,我們卻一點也不覺得。日本話劇的深刻的現實主義傳統,從那時起一直使我萦懷不止。②
京都一行,更留下美好的印象。陽光明媚,滿眼盛開的櫻花,每株櫻花樹下都有正在團聚的人們的野宴,席地而坐,彈著琴,唱著歌,好像王羲之《蘭亭集序》中的情景出現在眼前似的:“茂林修竹,群賢畢至。”櫻花猶如桃的雲,一堆一堆的,一叢一叢的,開得絢爛;年輕人在那裏唱啊,唱啊!舉起杯來,喝啊!喝啊!清華同學們不會唱也跟著唱起來,整個世界都好像沈醉在夢一樣的春光裏。曹禺恍惚覺得又回到曆史的情景之中去,好像生活在唐代的古風裏。
奈良也給他以很深的記憶。也正是春雨絲絲,兩層的樓,古樸的風俗,擴音器裏播者日本的歌曲,是一種悲涼淒怆的調子,纏綿綿的。
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們跑了七個城市,東京的繁華,橫濱的喧囂,神戶的港灣,大阪的工廠,固然都給他深刻的印象,但更難忘懷的是京都和奈良:京都的廟宇,奈良的山,古樸的遺風,秀麗的風景。一
帶
,中日兩
的文化有那麼深的聯系,日本的人民是那樣善良純樸,特別是,他同日本青年用筆交談的情景,是
切的會面,是友誼的溫暖。但是,爲什麼在中
的大地上又在進行著生和死、火和血的搏鬥呢?!
一回到祖,那令人心碎的消息又灌入耳中。日軍已進到通縣北運河邊上,
民
政府和岡村甯次簽定了出賣華北的塘沽停戰協議。不久,日寇又侵入察哈爾省。這不禁又使曹禺陷入冥玄不安的困惑之中。他的憤懑積郁得更深更深了。
《曹禺傳(田本相)》第11章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第12章”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