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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傳(田本相)》第12章

曹禺作品

  知了在樹叢中噪鳴著,樹葉兒一動也不動。好悶熱的天氣!清華園裏寂靜得很,驕陽似火的日子,回家度假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人也躲在宿舍裏。但是,此刻曹禺卻躲在圖書館二樓閱覽室裏寫他的第一部劇作《雷雨》,已經到了最後殺青的時候,眼看這孕育了五年的小生命就要誕生了。鄭秀也留在學校裏複習功課,他們正熱戀著。她也盼著《雷雨》的問世。關于《雷雨》的寫作,曹禺曾回答過不少人的訪問,也曾寫過不少文章。他曾把一篇未曾發表的手稿寄給我“作爲紀念”,比較詳細地記述了他創作《雷雨》的過程:寫《雷雨》,大約從我19歲在天津南開大學時動了這個心思。我已經演了幾年話劇,同時改編戲,導演戲。接觸不少中guo和外guo的好戲,雖然開拓了我的眼界,豐富了一些舞臺實踐和作劇經驗,但我的心像在一片渺無人煙的沙漠裏,豪雨狂落幾陣,都立刻滲透幹盡,又幹亢燠悶起來,我不知怎樣往前邁出艱難的步子。我開始日夜摸索,醒著和夢著,像是眺望時有時無的幻影。好長的時光啊!猛孤丁地眼前居然從石岩縫裏生出一棵蔥綠的嫩芽——我要寫戲。

  我覺得這是我一生的道路。在我個人光怪陸離的境遇中,我看見過、聽到過多少使我思考的人物和世態。無法無天的魔鬼使我憤怒,滿腹冤仇的不幸者使我同情,使我流下痛心的眼淚。我有無數的人像要刻畫,不少罪狀要訴說。我才明白我正浮沈在無邊慘痛的人海裏,我要攀上高山之巅,仔仔細細地望穿、判斷這些叫作“人”的東西是美是醜,究竟有怎樣複雜的個xing和靈魂。從下種結成果實,大約有五年,這段寫作的時光是在我的母校——永遠使我懷念的清華大舉度過的。我寫了許多種人物的小傳,其數量遠不止《雷雨》中的八個人。記不清修改了多少遍,這些殘篇斷簡堆滿了chuang下。到了1932年,我在清華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這部戲才成了一個比較成形的樣子。

  我懷念清華大學的圖書館,時常在我怎麼想都是一片糊塗賬的時候,感謝一位姓金的管理員,允許我進書庫隨意浏覽看不盡的書籍和畫冊。我逐漸把人物的xing格和語言的特有風味揣摩清楚。我感謝“shui木清華”這美妙無比的大花園裏的花花草草。在想到頭痛慾裂的時刻,我走出圖書館才覺出春風、楊柳、淺溪、白石、shui波上浮蕩的黃嘴雛鴨,感到韶華青春,自由的氣息迎面而來。奇怪,有時寫得太舒暢了,又要跑出圖書館,爬上不遠的土坡,在清涼的綠草上躺著,呆望著藍天白雲,一回頭又張望著暮霭中忽紫忽青忽而粉紅的遠出石塔,在迷霧中消失。我像個在比賽前的運動員,那樣的興奮,從清晨鑽進圖書館,坐在雜志室一個固定的位置上,一直寫到夜晚10時閉館的時刻,才怏怏走出。夏風吹拂柳條刷刷地撫摸著我的臉,酷暑的蟬聲聒噪個不停,我一點覺不出,人像是沈浸在《雷雨》裏。我奔到ti育館草地上的噴泉,喝足了玉泉山引來的泉shui,才覺察這一天沒有喝shui

  終于在暑期畢業前寫成了。我心中充滿了勞作的幸福。我並不想發表。完成了五年的計劃便是最大的獎勵。我沒有料到後來居然巴金同志讀了,發表在1934年的《文學季刊》上。寫《雷雨》的這段曆程是艱苦的,可也充分享受了創作的愉快。

  他寫出《雷雨》時才23歲。這個歲數,對于一般人來說,也許正chu在人生朦胧的階段,而他卻拿出了這樣一個傑出的作品,這本身就給他的創作蒙上一層神秘莫測的se彩。曹禺,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是什麼力量推動著他的創作?他的生活積累又是從哪裏來的?的確,對外界說來是有些神秘的,其實又不是神秘的。

  他從來不是冷靜的人,而是一個情感十分敏感的人。看來,他的生活是很平凡的,從家門到校門,他從來沒有爲吃飯穿yi犯過愁,他的生活道路也似乎很平坦。但是,他的感受卻不像是通常人所有的那樣,他以爲他的境遇是“光怪陸離”的。他的家底,他的周圍熟悉的人事,都引起他的不平和思索。他把一些人看成是“魔鬼”,把一些人看成是“不幸者”,激起他的憤怒,勾起他的同情,使他落淚。這些抑壓的憤懑情緒在他心中激蕩著、積累著、灼熱著他的情緒,增強著他的不安。他不是那種念了什麼小說寫法、劇作法之類的書,在那裏刻意編織故事的寫匠,也不是有著什麼明確的匡正社會、扶救人心的目的,和有著高度自覺創作使命的人。他在《雷雨·序》中的回答是真實的:“現在回憶起三年前提筆的光景,我以爲我不應該用欺騙來炫耀自己的見地,我並沒有顯明地意識著我是要匡正、諷刺或攻擊些什麼。也許寫到末了,隱隱仿佛有一種情感的洶湧流來推動我,我在發泄著被抑壓的憤懑,毀謗著中guo的家庭和社會。然而在起首,我初次有了《雷雨》一個模糊的影像的時候,逗起我的興趣的,只是一兩段情節,幾個人物,一種複雜而又原始的情緒。”

  的確,他心中郁積的憤懑太多了,他生xing憂郁。從小就在情感上熬煎著自己。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形也未能改變。他在《雷雨·序》表白著自己,說:“我不知道怎樣來表白我自己,我素來有些憂郁而暗澀;縱然在人前我有時也顯露著歡娛,在孤獨時卻如許多精神總不甘于凝固的人,自己不斷地來苦惱著自己。這些年我不曉得‘甯靜’是什麼,我不明了我自己,我沒有希臘人所寶貴的智慧——‘自知’。除了心裏永感著亂雲似的匆促,切迫,我從不能在我的生活裏找出個頭緒。所以當著要我來解釋自己的作品,我反而是茫然的。”

  《雷雨·序》是一篇相當重要的文字,他chuchu說他不知道《雷雨》是怎樣創作的,但又chuchu寫著他是怎樣創作的。這可以說他是第一次這樣含糊而又明確地寫出他的創作宣言,宣布著他的創作綱領。在這裏沒有一條創作的法則,也沒有明確的理論語言,但創作的精髓卻深刻地爲他把握著,感受著,創作的規律也在其中蘊藏著。坦誠而率真,生動而樸實地寫出了他創作的甘苦,創作的動機,創造的靈感,創作的過程,其它如人物的塑造,借鑒和創造,形象的思維,人物的配置,劇情的調整,戲劇的情景,藝術的分寸感等等,都爲他天才地感到了,即使連他的不可理喻的“原始的情緒”、“蠻xing的遺留”、“神秘的吸引”,以及對宇宙的憧憬,都道出了他創作的真相。但是,《雷雨·序》貫穿的一個主要點,是這樣一句話:“寫《雷雨》是一種情感的迫切需要。”是情感的洶湧激流推動他創作,是情感的chaoshui伴隨著人物和場景的誕生,是情感釀成“對宇宙間許多神秘事物的一種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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