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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傳(田本相)》第14章

曹禺作品

  惠中飯店,坐落在綠牌和黃牌電車道交叉的十字路口上,斜對面便是勸業場。這是一座相當豪華的飯店。

  繁華的電車道上簇擁著熙來攘往的人群,栉次鱗比的商店,人群中既有yi履華麗的闊太太、jiaojie,也有急步趕路的職員學生,最紮眼的是沿街乞討要飯的,盡管巡捕看見就要驅逐追打,但他們仍然躲藏著,不肯離去。

  在惠中飯店一間寬敞的房間裏,對面牆壁上是一片長方形的圓狀窗子,窗外緊緊壓貼著一所所樓房。雖然是白天,也顯得屋裏光線yin暗。除了清晨,太陽照進來,整天是不會有一線自然光亮的。曹禺間或到這裏來,和“中旅”的朋友們談戲聊天,偶爾也住在這裏。這樣,他就有機會得以觀察麋集在這個大飯店的人群。這裏,他曾看見像陳白露那樣的交際花,在她的周圍吸引著一群形形sese的人物,連飯店的老板對這樣的交際花也是另眼看待的,靠著她們來招徕“大人物”。據說,有一個交際花,因爲她的靠山破産無法還債而服毒自殺了。這樣的事,也並不奇怪。

  有錢的大老爺在這裏揮金如土,玩著交際花,花天酒地,金迷紙醉。這裏有各種各樣的人物:洋教授,銀行經理,富孀,買辦,軍官,投機商……他們貪饞地向女人撲來。雖然,在這號稱東方小巴黎的天津,還不能說像左拉在《娜娜》中所描寫的法蘭西第二帝guo那樣,“整個社會都向女人撲上去”,但是,賣婬卻也如同瘟疫一樣,成爲這畸形的半殖民地都市社會的普遍現象。與此同時,到chu都是yi不蔽ti的窮苦百姓,在那裏受苦受罪,掙紮在死亡線上。這一切,都使得曹禺冥眩不安。他說:

  我應該告罪的是我還年輕,我有著一般年輕人按捺不住的習xing,問題臨在頭上,恨不得立刻搜索出一個答案;苦思不得的時候便冥眩不安。流著汗,急躁地捶擊著自己,如同肚內錯投了一副致命的葯劑。這些年在這光怪陸離的社會流蕩中,我看見多少夢魇一般的可怖的人事,這些印象我至死也不會忘卻:它們化成多少嚴重的問題,死命地突擊著我,這些問題灼熱我的情緒,增強我的不平之感,有如一個熱病患者。我整日覺得身旁有一個催命的鬼低低地在耳邊催促我,折磨我,使我得不到片刻的甯貼。①他是那麼充滿著熱情,又是那麼精力旺盛,創作的沖動和慾望不時襲來。他正在醞釀著新的劇作。不過,他已經不滿足于他的《雷雨》,他覺得它“太像戲”了,在技巧上也“用的過分”。他要寫更新鮮的東西,更有氣魄的作品。

  在惠中飯店看到的交際花,以及聽到交際花服毒自殺的事件,給了他一個強烈的印象。不知是怎樣一種偶合,他又想到艾霞之死,想到阮玲玉之死,還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王小jie。這些構成了陳白露最初的形象。

  1935年3月8日,在上海發生了一起震驚社會的事件,紅極一時的著名電影演員阮玲玉,在惡毒的謠言和卑鄙的誹謗中服毒自殺了。阮玲玉出身貧寒,父qin早死,母qin爲闊人家當傭人。母女相依爲命,在淚shui中討生活。她沒有受過較高的文化教育,在藝術上也沒有經過專門的培養。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被挑中當上電影演員。只因爲劇中角se的悲殘遭遇,同她的命運有所契合,使她成功地扮演了許多角se。往往劇中人的話也是她內心要說的話,成爲對黑暗社會的控訴。當她正在藝術上chu于高feng的時候,她只有25歲。由于她那個不幸的婚姻,那個曾經欺騙了她、玩弄了她的張季珊,以及從背後支持張季珊而對進步電影懷恨在心的反動勢力,掀起一陣又一陣造謠中傷、迫害誹謗阮玲玉的狂chao,使阮玲玉含恨而死。她的死引起社會上的極大震動。魯迅曾爲此寫了《論人言可畏》,揭露反動謠诼,爲阮玲玉鳴不平。當她的葬儀進行時,沿途數十萬人爲她送葬。曹禺說:我寫陳白露自然有各種各樣的生活影子,但創作決不是生活的照抄。我看見過舞女,我看見過交際花,但寫出來就和這些見過的東西有很大區別。但是艾霞的自殺,阮玲玉的自殺,這些事卻往往觸動著我,陳白露之死,就同這些有著關聯。當時關于阮玲玉的報道那麼多,她演的電影我看過,她的自殺激起有良心的中guo人的不平,阮玲玉是觸發寫《日出》的一個因素。①王小jie,又是怎樣一個人呢?見過她的人都說她長得很漂亮,沒有多麼高的文化,但舉止卻落落大方。當時,她和《益世報》的羅某某同居了,羅某某去南開大學講課,王小jie也跟著他坐汽車去,她的風流豔事在文化界流傳著,她的打扮、風度都使人刮目相看。但她卻不是交際花。曹禺說:這位王小jie的父qin和我父qin要好,是朋友。王小jie也到我家來過,這樣認識的。的確她長得漂亮,也可以說迷人。當然,她不是陳白露,不是交際花。她是胡鬧,她不賣錢的,我同她不十分熟悉。但是,她這個人一下子就把我寫陳白露的形象點燃起來,就像我那位同學的嫂子,點燃了蘩漪的形象。方達生的影子是靳以,靳以就有那gu憨勁兒,從來不懂世故。還有艾霞、阮玲玉自殺,都是觸發寫陳白露的因素,她們的自殺是令人思索的。就是這一切凝聚起來了,才有了陳白露的形象。

  各種各樣的生活影子。但王小jie卻把各種生活影子點燃起來。是這樣一種點燃、生發、想象。梅特林克寫《青鳥》有什麼生活?靠什麼生活?他是在生活中激揚了他的想象和感情。把一個典型說成是從某某人那裏來的,這是沒有多少道理的。陳白露決不等于王小jie。①

  爲什麼又把陳白露起名叫“竹筠”呢?這裏也有一個小小的cha曲。曹禺曾說:

  我正醞釀《日出》,忽然接到一封信,這封信很長呵,有十幾頁。從文筆、字迹來看,都像是一個女孩子,署名“筠”。這封信表露她看到《雷雨》之後對一個作家的敬愛和感情,談了《雷雨》的觀後感,談了她的感情經曆。但是她不要我回信,還說,“你不要找我,我以後也不准備再寫信給你”。後來,我就把“筠”這個名字用到陳白露身上。人生有很多事是很奇妙的啊!這個女孩子活著,大概也有七十多歲了。①

  在太原看到的妓女的慘狀,總是萦繞在他的心中,這些,又和交際花的生活影子連成一片。但是,只是從外面看到,他對妓院的真實情狀卻是毫無所知的,他還從來沒有去過那種地方。天津的三不管、侯家後、富貴胡同這些地方有妓院,只不過是聽人說的。但他渴望探知其中的秘密,一定要把這社會癰疽暴露出來。這種心情使他變得勇敢起來。關于他搜集《日出》第三幕素材的經曆,很像是一出生動而驚險的戲劇。

  他到妓院聚集的地方去調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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