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到美國去!到美國去!第五節上一小節]。難道她當初真爲了我把別人趕走了?爲什麼以前她一直沒提這事呢?伍珍腦子一轉,想到小上海說的“沒賺頭的事誰幹”,頓時豁然開朗:小上海一定是借我趕走那個同屋,然後又提高了我交的房租!順此一想,又聯想起小上海說的“lehmann怎麼賺是我與他之間的事”,刹那間更從心底生出一個極爲險惡的猜測:伍珍聯想到小上海那雙蒸氣浴室般的眼睛,以及她每月一次對在康納狄格州的“姑”的拜訪,連有了dick之後她都照去不誤!伍珍想到這裏打個寒戰,仿佛這一切都已是被證實的醜聞。
公平地講,想了這些之後,伍珍的第一個沖動是不顧一切,立即搬出這個公寓,再不受小上海的剝削,再不與這種寡廉鮮恥的人來往。
但再往下一想,往哪裏搬呢?麻煩就會出來了。伍珍剛到紐約時,曾自己找過一陣房子,大都是兩種情況,不是地段不好就是太貴。另有一些價錢比小上海收得低些,但房子條件實在太差,讓人看了寒心。而且現在又是學期當中,空房更少。自己賭氣搬出去睡大街不成?還是出幾倍于現在的錢通過經紀人去租好房子?小心翼翼積攢下來的幾個錢,還得爲轉讀商科作貢獻呢?把這事告到法庭去吧,早聽說這類糾紛解決起來啰嗦之極,又要花錢請律師,再拖上一兩年,能否勝訴也難保險。
左思右想,竟只有忍了。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偷看那張該死的帳單,不看則不知,不知則無氣無恨無悔無煩惱。而現在,只好把這顆血乎乎的門牙吞到自己肚子裏去了。
決定留下之後,兩位同屋之間撕破的面皮,仗著小上海妙手回春之術,竟不久又轉圓合縫了。dick在公寓出現的次數減少,小上海把她放在伍珍臥室的東西都搬回去,而且請伍珍嘗了幾次她的滬菜手藝。有次她破天荒烤了一只大蛋糕,居然切了三分之一給伍珍,剩余的和dick分享。
伍珍一來受不住這“糖炮彈”,二來既寄人籬下,改善關系當然爲上策。所以積極合作。兩人盡管神離,至少貌合。
在心裏,伍珍覺得從此參透了小上海爲人的禅機:甯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骨子裏,伍珍承認這是強者的哲學。自己爲人所負,是因爲自己還不夠強。
5
暑假一開始,伍珍便忙翻了天。
她已經被布魯克林區一所大學的商學系錄取,但沒有拿到獎學金,所以這個夏天豁出去打工,起碼要把一年的學費掙出來。
系主任居然沒(九勺)蹶子。伍珍向他攤牌之後,他也向伍珍攤了牌。原來伍珍第一年的成績平平,第二年再拿到全額獎學金的可能不大。但系主任還是勸伍珍再在系裏讀下去,過了語言關,下面該會越來越好。不過一見伍珍主意已定,系主任也就站起來了,說:“那麼祝你好運,推薦信你放心,一定會好好寫。”然後很誠摯地送到門口。伍珍一身輕地走出來,才明白原先擔的是虛驚。由此想通了自己那些縮手縮腳的顧慮和良心遣責,實在全屬多余,人家老美對這種見異思遷肯定司空見慣。今後凡事只要出于自己的實際需要,就不必過多瞻前顧後。自由選擇、個人奮鬥本來就是美
精神嘛。
伍珍的第一個工作是在一家旅行公司做助手。
這個工作是在電話本上找來的。當時她爲了找工作,把電話本上那幾頁列在“中”字樣下面的商號、餐館全逐一打去詢問。頭幾個電話被人回絕得太狠,她已經不抱希望了。這時她的運氣來了,這個旅遊公司正好在尋人,又還沒有正式登廣告。伍珍穿得整整齊齊地去見了次老板,自稱會打字,會起草商業信件,而且有過多年的行政工作經驗。老板當然不知道伍珍指的是陝北小縣城裏的宣傳科,當即答應先試用她。
歪打正著。本以爲肯定要到某個中餐館去出大力流大汗了,誰想突然間成了堂堂的白領職員。
每天清早穿得一身齊整地夾在上班的人流裏乘地鐵,伍珍記起“莊周夢蝶”,她覺得自己真正驗到了“栩栩然蝴蝶也”那種洋洋自得的奇異感覺。
連小上海這半個地頭蛇都給“鎮”住了,說她還是頭一次聽到能一個電話就找到這種美差。
可是三天以後,“栩栩然蝴蝶也”重又成爲“蘧蘧然伍珍也。”
她被解雇了。
打字不夠快。英文不夠帥。不懂商業上最基本的業務知識。
老板解雇她時反倒比雇聘她時更客氣。說了她一堆優點,然後攤開手說:“可惜我們商號小,眼下沒時間訓練職員。我們需要的是有經驗的職員。”
因爲意外,伍珍竟然連唯唯連聲的份兒都沒了。雖然幾天來她的確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且幾次爲動作慢受到同事冷眼,但她自以爲經過一段適應、學習,總會做好的。她以爲最重要的是勤勉。
沒想到人家只給她三天的機會。
晚上小上海聽到消息,毫不意外地說了句:“嗯,他們改錯倒很快。”
伍珍不服氣地盯著她:“哼,只要他們再給我兩個禮拜的時間……”
小上海笑了:“那就得收訓練費了,生意可沒有那麼做的。”
伍珍無話可說。現在她只有重新開始。
這一次不那麼順。連找好幾天,才算找到一份校內圖書館的差事。
工作簡單得呆子都能幹——把還回來的圖書再放回到書架上去。工資當然也極低。
伍珍推著四輪小車,從早到晚在書架間穿行,除了那些暑期用功的學生、教授,成天就是書,書,書。
這個圖書館的書幾乎全部開架。爲了防止學生離開時忘記關燈,所有書架的燈都是在擰亮後三分鍾自動熄滅。有時伍珍正在長長的兩行書架當中放還圖書,燈會突然熄滅。站在驟合的黑暗中,四下裏死寂一片,只有她一個人手扶推車靜靜仁立。這使她聯想到礦工在漆黑的井下巷道裏運煤,不由得替自己生出一絲淒然來。
兩周以後,伍珍找到一份在歌劇院售票的工作。她立即辭掉了這暗無天日的工作。
售票當然很簡單,也是呆子都能幹的事。而且身旁沒有上司整日盯著,客多時忙一陣,客少時雖然不允許喝茶、看報那一類享受,東張西望、出神發呆的自由誰也無法限製。工資也比圖書館稍高。
對伍珍來說,歌劇院售票廳是窺視美上流社會的窗口。在她眼裏,除了那些花三五塊錢買後排站票的窮學生外,所有的歌劇觀衆都是這個社會裏的成功者。別看偶爾冒出個穿牛仔裝的,那也一看便知是名牌貨。至于那些盛裝而來的紳士淑女,那些長年包訂包廂、前排的富翁貴婦人,他們的一舉一動就更爲伍珍注意。即使這些人——從售票窗前伍珍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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