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將軍鎮第1章 小 丁上一小節]說,研究個**,我看就讓他們幾個上。
其他領導同志也就趕緊表態:完全同意!還怕他們翻了天麼。
縣革委主任補充說:對反革命分子也要給出路麼。這幾個人,我們是用他們一技之長。有問題,找個得力的人看住就是。也可以告訴他們,弄好了,會考慮調他們上來。
大家對縣革委主任的政策平和鬥爭策略都歎服,決議隨之形成。
根據縣革委會領導班子的決議成立了“縣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偉大勝利三百例寫作組”。組長是縣革委政治部下屬的宣傳組組長小馮。小馮其實快四十歲了。因爲在機關呆得久,許多人是看著他長大的。他的臉又白淨,且少皺紋,讓別人無法改口喊他“老馮”。他也喜歡別人喊他“小馮”,說是切。比他年輕的他的下級喊他“馮組長”,他也說,莫喊職務,就喊“小馮”。讓那些人頗爲難。小馮是老縣委的文書,聰明靈活,很討人喜歡。就是文革,機關裏亂成一團,亂完了,他依舊還是討人喜歡。新生紅
政權成立,老縣委的人走的走,降的降,有些人沒了蹤影,唯他是得了提拔的。他當了許多年文書,從來沒有寫完過一個報告。但是他嘴乖,人緣好,經他三磨兩纏,就有人代勞了。他卻又偏喜愛舞文弄墨。有事無事,總是冥思苦想,夜裏常熬到油幹盡,寫詩作賦。一寫就是幾百行,幾千行。走在路上,時常見一個熟人就把人家攔住,說我有一首詩,念給你聽,你務必指點指點,不吝賜教。然後他就不由分說地翻了白眼,背誦起來。起先人們還盡可能耐心地聽一會,再講幾句“不錯,不錯”之類的客氣話,只求
身。後來,只要迎面看見他,剛打完招呼,馬上就說“很好,很好”,便趕緊落荒而去。他聽了這些反映,更添了百倍的自信,也就更加辛勤努力地走文豪的路。他的那些傑作,大多發表在機關逢年過節和什麼紀念日的特刊上。特刊出來,他便一只手托起另一只夾煙的手,在特刊前站上老半天,讓煙霧彌漫了全臉,極陶醉地沈浸在自己藝術創造的幸福中。平時說話,他也都盡量注意合轍押韻。講工作方法,就說,調查研究是個寶,群衆路線最重要;講個人修養,就說,
是春雨我是苗,有了成績不驕傲,等等。他對詩也確有研究,研究對象只有一個,便是領袖的詩詞。已經公開發表和紅衛兵傳單上流傳出來的那些,他都能倒背如流。而且曉得有幾多首是寫于本省的;或寫的是跟本省的人事有關的,各占領袖全部詩詞作品的百分之多少等等。統計很是精確,是這方面研究的權威。讓小馮來當三百例寫作組的組長,看管另外幾個人,自然是再合適不過的。
寫作組的另外幾個人分別是艾老、老董和小丁。艾老是鎮小學的赤腳老師,先前在外地一座礦山的子弟學校教書。六十年代初寫過一個劇本,在全系統的文藝彙演中得了頭等獎,名字和照片登了報。卻惹了禍,老籍地方政府和社教工作隊來函,指他爲漏劃並逃亡隱匿的工商業主。事實確鑿,並不冤枉。高中畢業後,他在老子的店鋪裏確實當了一年少老板,風聞“土改”才出走的。他走得遠,也偏僻。礦山上,人也是比別的粗心。給他瞞過許多年。終究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遣送回了老籍。作了若幹年田,一把
似的細骨頭,只差沒有給牛拖爛,後來被鎮上一個寡婦熬憐,寡婦是幾代貧農,抵消了他的一部分罪惡,使他有了吃粉筆灰的資格。雖是民辦的,到底力所能及,算是很不虧待他了。
老董是六八年的下放幹部。之前在地區報社當記者。一度是報社的臺柱子。他曾經采訪過一位在當地風景區廬山作短期休養的蘇聯女專家。後來就建立了通信聯系,女專家撤回之後,也沒有中斷,直到兩
正式交惡。聽老董當時的口氣,那位年齡跟他相仿的女專家似乎不只是愛上了中
,而且還愛上他了。末了自然是不了了之。但“文革”期間這樁事還是被人糊了大字報,質問他是不是當了蘇修特務。他一下嚇蔫了,過了兩年提心吊膽的日子,第一批就堅決要求走了“五七”道路,下鄉接受再教育。
三個人中,小丁差不多是晚輩。他是從省城下來的知青,在當地無無故,加上出身有些問題(祖父是舊社會的僞職員),很久都沒有調上去。去找他的時候,他樣子很慘:一臉黃皮寡瘦,至少半年沒有剃的頭亂蓬蓬地像
窩,身上
眼扣子全掉光了,用根草索攔腰勒住了事。收工之後,一個人下河挑
,一個人燒一口先前供幾十口人煮飯的鍋。出門一把鎖,進門一盞燈,很是淒涼。淒涼歸淒涼,卻狂。平時一頂帽子壓在眉毛上,見誰都愛理不理。這幾年,比他出身更黑的知青都前後走了,獨他沒有動靜。他也沒有打算求哪個的意思。不出工的時候就一個人關了門門頭寫小說。他相信自己有一天會很偉大。那些小說雖然無
發表。但給他贏得了一個窮秀才的名聲。小鎮鄉下人對從那間瓦屋門縫裏漏出的燈光很有些神秘感,覺得裏邊說不定真住了一位文曲星。
不過,所以讓他進三百例寫作組,並不是出于對文曲星的迷信,而是因爲他一手字寫得好看。這是他從小跟祖父臨帖子的結果。三百例雖然沒有對原稿的字迹提出特別的要求,但字好看,讓人順眼,總是要緊的事。
他被召到鎮政府的頭一天,就出了點烙殼。
那天他昂首闊步。鎮政府的大門和路都窄,正是上班人多的時候,他這樣走路很占地方。他卻旁若無人地走著,一點沒有聽見身後一串緊似一串的自行車鈴聲。一輛車的龍頭在腰眼那兒重重地撞了一下,他也沒有注意到那人是誰。進了他先前被通知要進的那間辦公室,他也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正氣咻咻地盯牢著他。
好大一會後,那個人突然開了腔:
“你真的不想賠禮?”
“哪個?我?”
“不是你是哪個?”
那個人又提高聲音問了一聲。
他這才看清楚跟他生氣的那個人。那個人是縣革委宣傳組來的馮組長,也就是他們這個臨時組成起來的寫作班子的頭。
“真是驕傲得可以了。一條路你一個人霸了半邊。”
這個“霸”字很讓人清醒。他這才記起來自己似乎被人撞過一下,腰眼那兒有一點隱隱的痛。
“擋了車子。連聲‘對不起’也不該講的麼?”
他實在不曉得自己擋了車子,而且是縣裏宣傳組長的車子。
“我不知道。”
他茫然地站起來。
“下回注意。”小馮的口氣緩和下來。他看出這小子是真的沒長後眼。他的目的也並非真的要他賠禮,主要是希望他得一個教訓,戒驕戒躁,謙虛謹慎。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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