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將軍鎮第20章 茂 生上一小節]茂生就說,你不給,我就去搶銀行。殷道嚴怔怔地看著茂生,頭一次發現茂生的嘴角口長了很黑很硬的胡子。茂生人很橫,但是從來不說假話。他只有給錢了事。
茂生同西湖大事先肯定認得。殷道嚴聽五媳婦背後埋怨說,西湖大
拖了房租,茂生從來不催,自己一心去城裏忙,平日很少回來。殷道嚴自己一直住在李八碗的老屋。他在城裏住不慣,除了買地、做屋、分屋時去過,以後就再沒有去。逢年過節,都是子子孫孫回李八碗來。茂生要不來討錢,他連茂生的魂也碰不上。碰上了,又能把茂生怎樣?
殷道嚴後來從別曉得那女人自己的名聲不好,卻對女兒管得極嚴,一心一意指望上中學的女兒讀好書,考上大學,造就成人才。女兒要什麼答應什麼,只不讓她交結男朋友。她在茂生的樓上單獨給女兒租了一個套間,女兒一回來,就讓她關起門來苦讀寒窗,決不讓她聞問自己的事。這誠心證明西湖大
總算還曉得自己是做娘的人,還曉得這世上原是有廉恥兩個字的。
那天西湖大醒得早,聽見院門外邊有一種響動,繼而就辨出是人聲:像撕咬,像掙紮,卻壓抑而快活。這聲音她是熟悉不過的。不由得心裏一熱,罵了一聲“作孽”。
後來天亮了,她去開門,看見兩個人,橫在院門門檻上,蓋著一又髒又爛的棉毯子。
兩張很年輕的臉。
他們是從外省的鄉下跑出來的。那個省是沿海省份,其實很繁榮,沒有人會想到他們往內地跑。他們是私奔。兩家都給他們分別定了,就是不肯讓他們兩個成
。他們就只有跑了,跑出來好多日子,身上的錢用光了,不知道以後的日子怎樣過,但是他們決不會回去。要是能找個地方歇下來就好,他們不怕吃苦,他們有手藝。
他們不知道爲什麼信任西湖大。早上起來,西湖大
臉上有種淒清的神
。這神
使他們認准了是同情,于是絮絮叨叨地用鳥叫一樣的聲音斷斷續續地急急忙忙地說著。以西湖大
的閱曆,她很快就聽清了他們的意思。
她歎了口氣。
“我有什麼辦法,”她說,“我也是租人家的屋。”
“你是此地人。”
“……”
“求你了,姨。”
西湖大關上院門,把兩個人關在外面。
這天半夜裏,西湖大送一個男人出來。那人很纏綿,兩只手從後面抄上來抓住西湖大
很高的
口,低聲說著瘋話,說得西湖大
直是一片“咿咿嗤嗤”的昏笑。兩個人推推搡搡著走到院門口,開了院門,他還不肯松手。他們就那樣摟作一團暴露在兩個年輕人面前。
西湖大從男人的懷抱裏掙
出來,對腳底下的兩個人說:
“你們怎麼又來了?”
白天他們不知去了哪裏,西湖大已經忘記了他們。
“姨。”他們在黑暗中擡著頭,怯生生地喊。
“他們是什麼人?”那個男人問。
“我不認得。”
“那是盲流了。”男人說著,向坐在門檻上的人俯下身子,“喂,你們起來……”
“你想幹什麼?”西湖大問。
“我要帶走他們。”
“走你的吧,”西湖大說,“還沒累夠麼。”
黑暗中看不清她的臉,那句話十足的風騒。
“明天不准來。”那個男人臨走前很嚴厲地告誡門檻上的兩個人。
男人走了,西湖大回到院裏,無聲地關上院門。
天上下著細細的雨,小風很尖,沙沙地搖動著滿院子密密的樹葉。冰涼的雨滴落到臉上。他們應該很冷的,走過院子的時候,西湖大
想。好在門洞子深,雨是淋不著的。然後她打了個深長的哈欠。男人都是畜牲,簡直像挖墳。她很疲乏。
第三天晚上,出去了一整天的西湖大回到半邊街,看見女兒從巷口的一棵樹後面走出去,沒進巷口的黑暗。她是從女兒走路的樣子認出來的。之後,樹後面又走出一個男孩子。男孩子很緊張,小偷似的貼著牆根不擡頭地走得風快。
西湖大狠狠地咬著嘴
,想要上前拉住他,終于忍住。該管的是自己的女兒。
卻在院門的門洞裏聽到了兩聲怯生生的喊聲:
“姨。”
那喊聲像障礙似的碰了她一下。
“你們給我死走!”
她提起腳對著門檻上的兩堆黑影子亂踢。
然後她去了女兒的房間。
“你在那棵樹後面作什麼?”
“哪棵樹?”
女兒滿臉疑惑。
“巷子口那棵。”
“我從來沒有去過。”
“你賴!剛才我明明看見。”
“剛才?”
女兒很吃驚地睜大眼睛。
“我一直都在屋裏。下午回來,門也沒有出,不相信你去問。”
“真的?”
女兒像她,眼睛忽閃忽閃的天真而動人,很好看。那是自己看花眼了。整個下午,那個男人都不肯放她,又不停地讓她喝酒。她的頭一下午發裂似的疼痛。
早晨院門外不見了那兩個外省人。她對著那個空空的門洞發了一陣呆,覺得自己有些好笑,記挂什麼?她難道指望過見到他們麼。
梳洗完了,西湖大進城去。今天有人約她。路過半邊街口的時候,看見了那兩個外省人。他們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只爐子,一口鍋,一張案板,炸油條賣。那個女人原來大了肚子。
約的是在城裏的一家餐館飲早茶。西湖大忽然向兩個炸油條的外省人走去。
兩個人看見她,怯生生地齊喊:
“姨。”
仿佛真是他們的姨。
“姨”笑一笑,她不知爲什麼有些高興。
她接過他們給的油條:“找到歇了麼?”
兩個人看看她,不出聲。
她也看著他們。
他們一起想到了那個門洞。
末了西湖大說:“回頭給你們錢。”
西湖大身上從來不帶錢。
這一天的事情結束得早些。傍晚以前西湖大就回來了。回來就聽說半邊街上午有人殺人。殺人的是街口上的一家房客,從工廠下崗想擺個小食攤。被殺的是一男一女兩個外地人。他們炸油條的那塊地盤被那個房客看中,要趕他們走。雙方爭了沒有幾句,那個房客就動了刀子,在那個外地男人的額頭上劃了一個大血口。當時的樣子很怕人。
在半邊街上炸油條的外地人,只有那兩個外省人。
西湖大想起他們怯生生地喊“姨”。她吃了他們的油條,還沒有來得及付錢。那個女人大了肚子。
轉而又想,世上的事,記挂不了許多。誰記挂她?
半夜裏,西湖大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聲音是從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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