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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淮河》第六章

戴厚英作品

  

三十六

  鄉下的日子,說慢也慢,說快也快。收幾次小麥,割幾茬shui稻,幾年就過去了。舍兒成了老大不小的光棍漢了。

  革命還在一波一波地向前發展。批判了林彪批孔子,批完了《shui浒》評《紅樓》。一會兒山窮shui盡疑無路,一會兒feng回路轉又一村。一會兒莺歌燕舞,一會兒“不須放屁”。偉大領袖的藝術構思越來越進入隨心所慾的境界,似乎永遠也不會有“江郎才盡”的時候。不過,和“大躍進”時一樣,人民群衆都沒有能夠真正進入這個偉大的頭腦,在他的偉大而精妙的構思中,人民總是只扮演一個角se:勒緊了肚子跑龍套,而且要不停地跑。十億龍套團團轉,主帥自然顯得威風,場面自然十分熱鬧,各種各樣充先鋒、扛帥旗的角se自然要陶醉了。文化大革命取得了偉大的勝利,一個人稱孤道寡,幾多樂趣!

  但是,舍兒,顧家的唯一的男xing後代,可不能稱孤道寡啊!所以,在大世界的舞臺還在緊鑼密鼓地繼續攻城陷陣,企圖直搗黃龍,清除君側的最後的威脅的時候,顧家人只能捂起了耳朵,懈怠了腳步,盡心盡力地找起媳婦來了。

  鄧小平“棉裏藏針”,“人才難得”,向偉大領袖作出了“永不翻案”的保證,又重新上了臺。可是不到一年,據說他又刮起了“右傾翻案風”,和宋江成了一匠之貉,被推下了臺。這件事在寶塔集也有點小熱鬧,艾書記又一次下到寶塔集,想按鄧小平的指示,對寶塔集作一番“整頓”,可是還沒等他製訂好整頓方案,鄧小平又消失了。有人想趁此機會“整頓”一下艾書記,給他個“右傾翻案”的罪名,“下放戶”更是積極,想把這位艾書記推下去,可是終于因爲抓不住艾書記的具ti罪證而宣告敗北。艾書記還是縣裏的一位好領導。他在寶塔集立下的種種功勳是不可磨滅的。

  所有這些,顧維舜都從廣播喇叭裏聽到了。可是聽到了就聽到了,和他又有什麼關系呢?他如今是一個一貧如洗的農民,和其他的農民一樣,爲找兒媳婦作難呢!

  難就難在舍兒想找個識字的姑娘。可是農村裏有幾個識字的姑娘呢?即使有,也都向往著嫁到城裏去,舍兒又不可能重回寶塔集。進大學、參軍、當工人,是農村人變爲城裏人的可靠通道,可是這些都沒有他的份兒。舍兒有文化,又長得一表人材;舍兒的父母人緣好;舍兒還有個姊姊在上海,這些都是鄉下人少有的優越條件,可是所有這些條件都被他的不光彩的家庭出身抵消了。如今選人只選“se”不選“才”,紅的就好。

  舍兒只好宣布:我要打一輩子光棍,天仙下凡我也不要了!可是宣布歸宣布,心裏又是怎麼想的呢?他的父母不敢問,只覺得這個兒子變得折磨人了。

  二十多歲的舍兒好像越來越小,喜怒無常,蠻不講理。他常常莫名其妙地向父母發火,向所有的qin人發火。最叫他的父母不能忍受的是,他和迎波和小孬子也計較起來了。一次迎波在竈洞裏燒了兩個紅芋,想一個給自己,一個給弟弟,他卻把它們扒出來吃了。迎波問他,他橫眉豎眼地說:我吃了!你想咋著我吧!迎波說:我打你,壞舅舅!迎波不過是說個“打”字,當舅舅的卻真的動手了,他打了迎波一巴掌,還說:看誰打誰!迎波哇哇地哭,叫著“舍兒”的名字罵,說:什麼舅舅!舍兒!比四類分子還要壞!口齒不清的小孬子也跟著罵舅舅,說:“舍兒,你咋不死!”“死”字被他說成了“擠”字。舍兒被兩個小輩叫著小名罵,大火了,居然要去打小孬子,還說:你們一個個都給我滾回自己家裏去!我們自己都掙不上吃的,還養活你們!眼珠子都沒有了,還要眼眶子幹什麼?

  這一下惹惱了玉兒ma。這兩個孩子是她的寶貝,誰也動不得一指頭的,只是因爲ti諒兒子,她才忍了很久。現在從屋裏跑到院裏,站到兒子跟前,說:打吧!打我!兩個孩子是我要領的!沒吃著你的閑飯。迎波ma寄錢來,孬子爸送糧來,我把你養活了這麼大,你中了我啥用?誰欠了你的了?你一天到晚發不完的火?顧維舜也看不下去。說:做長輩要有個長輩的樣子,怎麼能這樣對待小孩子?虧你還念了十來年的書!你這樣,非把我們氣死不可!

  舍兒又羞又愧,又不肯認錯。他不敢對他ma發火,便對他爸說:你要氣死也活該!沒有你我還不會到這個地步呢!可是沒等他的父母辨出這句話的味兒,他就後悔了,他“撲通”一下跪倒在父qin腳下,聲淚俱下,罵自己不是人,求父qin踢他幾腳。顧維舜哪裏舍得踢他呢?倒是忍不住老淚縱橫,說:你說的不錯,我還是死了好,死了就不連累你們了。嚇得小孬子抱住他的tui,說:“姥爺不擠(死),舅舅擠(死)!”

  老兩口實在被兒子磨害夠了,便決定不顧舍兒怎麼說,都要給他娶一個老婆。正好女隊長托顧鳳蓮來提qin,要把她的娘家侄女說給舍兒。玉兒ma一直不喜歡顧鳳蓮這個“幹閨女”,雖然顧鳳蓮對他們非常好,努力做得像qin閨女一樣。玉兒ma嫌顧鳳蓮不安分。一四十來歲的人了,還喜歡跟男人打打鬧鬧,有時候背著丈夫偷ji摸狗的。去年冬天,二呆串到這個莊上來,說是“行醫”,三下兩下,顧鳳蓮就跟他搭上了,幹姊幹兄弟叫得血qin。村上人對此說長道短,玉兒ma覺得自己丟了臉,幾次要攆二呆,不許他再到這莊來,可是二呆臉皮厚得尖刀也劃不出印子來,依舊是說來就來。

  可是現在顧鳳蓮來給舍兒說媒,玉兒ma卻還是高興的。幾年下來,玉兒ma對女隊長已經有了了解,覺得這女人不賴。風風火火、直來直去,沒有壞心眼兒。女隊長的娘家侄女也到這莊上來過,玉兒ma也見了,長得還可以,就是皮膚太黑,撂進炭堆裏都不一定還能揀得出來。還有就是眼小,像手指甲劃出來的細細的一條縫,看人的時候眼珠子在兩條眼縫裏滴溜溜轉,像藏著多少心計似的。按說,不大如意。可是一想到兒子的情景,玉兒ma還是勉強作了主,叫顧維舜買了四se果子四se糖,准備下彩禮。

  總得讓舍兒和那姑娘見見面呀!要不然我們不是包辦兒女婚姻了?顧維舜說。

  當然要見面!玉兒ma說。她把兒子叫到身邊,又是勸又是哄,又是哭又是啼,求兒子爲當爹ma的想想。舍兒經不住這樣的懇求,便答應去看看再說。于是玉兒ma特地到寶塔集給姑娘買了一套yi服,叫舍兒帶著去當“見面禮”,並與顧鳳蓮說好,第二天吃了早飯就去。姑娘不住在本莊,離這裏有十幾裏。

  誰知第二天顧鳳蓮出了醜了。天還剛剛放亮,就聽見她男人敲著瓦盆哇哇地叫:快來看呀!快來看呀!幹姊和幹兄弟多qin熱呀!

  顧家人趕到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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