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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淚的淮河》第六章

第3小節
戴厚英作品

  [續流淚的淮河第六章上一小節]還“心肝、寶貝”地叫著,弄得我和高凡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好跑到院子裏站著,不知如何是好。由他們鬧去。

  我和高凡都被這種場面驚呆了。我們頭腦裏關于男女關系的種種定義都難以解釋眼前的現象。倒是站在我們旁邊的兩個老太婆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只聽見她們中的一個對另一個說:沒見過這樣的,這就是廣播裏講的什麼愛情吧?另一個搖著頭,咂著嘴,一臉的鄙夷,回答說:可不是!這麼不要臉,不是愛情是什麼!我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高凡也笑了。別的人看到我們笑,也笑起來。

  這麼鬧下去怎麼收場啊?我忍住笑對高凡說。高凡聳聳肩,說:這種事兒,誰管得了?

  幸好,這時廣播喇叭突然響了起來,不是常規的廣播時間,肯定出了什麼大事,或者又有什麼特大喜訊了。哭的、叫的、笑的、鬧的,一齊停了下來,豎起了耳朵。

  真想不到!

  紅太陽隕落了。一顆偉大的心髒不跳了。

  我和高凡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說不出心裏的情感是滑稽還是崇高。別的人呢,也一陣“哎喲!”說不出更多的話。

  叫他們別鬧了,讓女人跟那男人回去吧,這種時候再鬧,要出毛病的,高凡小聲地說。

  我走過暫時緘默著的人群,進屋對書元說:別鬧了。誰知我這個人這麼沒出息了,不能聽哀樂,一聽哀樂就要流淚,不論它是爲誰而奏的。所以,我一句話沒說完,就淚下如雨了。哀樂不停地放,我的眼淚也不停地流。而哭是有傳染xing的,鄉下人更是見不得別人哭。于是,在我的傳染下,頓時響起了一片哭聲。顧鳳蓮的哭聲最高,還抱著二呆一聲一聲地叫。書元向她大吼一聲:還不快滾回家去!否則把你抓到公社去,說你破壞!顧鳳蓮終于被嚇住了,她放開了二呆,但仍然哀哀地哭著。她男人趁機扯了扯她的yi袖,說。毛主席都死了,你還不回家嗎?回吧!我不打你。她掙了兩下,男人不松手,她也就不掙了,一步挨一步地和丈夫走了。

  二呆還在地上躺著腳踢手刨,大哭大叫。但是再也沒有人管他了,因爲聽著哀樂看他這番表演,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別扭了。我頭腦裏還閃過了一個罪惡的念頭:可惜現在上頭對彙報不那麼感興趣了,不然我可以編一期生動的彙報了,全村男女老少一齊恸哭啊!高凡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對我搖了搖頭。他這個人,一顆淚珠也沒掉!

三十八

  一九七六年十月在中guo發生的那一場驚天動地的變故,寶塔集人像往常一樣輕而易舉地接受了。沒有人表示意外,也沒有人早就料到。沒有人歡喜若狂,也沒有人痛苦惋惜。更沒有人想到要像上海的某些人那樣准備動刀動槍去“誓死捍衛”。“假老婆”通知大家上街遊行慶祝,大家也都去了,高呼“打倒四人幫!”和“堅決擁護以華guo鋒同志爲首的dang中央!”對華guo鋒有些猜測和議論,但都不得要領。只說他的頭發和臉盤和故去的老人家有點像。

  一切都不是自己的事,只不過提供了不少談話的資料,使長期死氣沈沈的人們一時又活躍起來了。

  在確信“四人幫”已經垮臺之後,顧維舜又開始賣弄起自己的學識來了。鄉下人不懂爲什麼“皇後娘娘”也是壞人,他就跟他們談妲己,說褒姒,還搖頭晃腦地背出兩句詩經來,什麼“赫赫宗周,褒姒滅之”。錢三文更不用說了,肚子裏裝滿了女人禍guo的故事,他又擺起了說書攤,在場地上說起《封神演義》來,單說那妲己和比幹的故事。妲己長得實在美,如何美,請看:那是頭那是臉,那是鼻子那是眼,櫻桃小口一點點。等到男人們都被他說得心裏癢癢的,癡癡地、哄哄地笑著,錢三文便把手一拍,說道:纣王得了這樣的美人兒如何不終日婬樂?那丞相比幹見纣王與妲己終日婬樂,不理朝政,谏曰:“不修先王之典法,禍至無日。”纣王不悅,妲己便乘機向纣王吹起了枕邊風,她說:我聽說聖人的心有七個竅,比幹是聖人,何不把他的心剜開來看看呢?纣王聽罷,馬上就把比幹的心剖了。這之後就有了武王代纣和姜子牙釣魚的故事。錢三文還會講武則天和西太後,真叫鄉下人大飽了耳福。不過,鄉下人到底是鄉下人,不會舉一反三,將古比今,在他們的腦子裏,江青和以往那些女人還是大不相同,說她不像妲己,因爲沒有把丞相的心剜去,她跟總理常常在一起;說她不像武則天,因爲她沒當皇帝,她只是“qin密的戰友和學生”;說她不像西大後,因爲她身邊的男人都沒割過。錢三文只能笑自己的聽衆太無知了。他說,要害丞相何必去剜心?像曹cao那樣挾天子以令諸侯不比天子還厲害嗎?現在的女人怎麼能喜歡割過的男人呢?

  顧維舜去聽過幾次錢三文的故事,但終于不敢再聽,也勸錢三文不要再說。他說:三文,現在的事兒不能和過去比呀!過去是封建社會,如今是社會主義社會,要比出毛病來的。十年前批判“三家村”和《海瑞罷官》爲了啥?借古諷今!我們還是管管自己的事情吧!說那些閑書幹啥呢?

  錢三文對顧維舜還是有些佩服的,所以不再說古了。再說,他也該管管自己的事情了。形勢一變,上上下下都亂了,他的“毛澤東思想宣傳員”也當不成了。吃飯成了問題。他便往公社跑,蹭上一頓飯,討回幾個馍,混著日子。而他的老伴,便只能半饑半飽地活著。

  顧維舜家裏的事也不妙。舍兒又提了一門qin,差不多要定下來了,可是沒有錢下彩禮,更沒有錢迎娶。雖然女方一再表示,什麼都可以從簡,可是chuang總要買一張,被子也得買兩條,兩個新人也得做兩件新yi服吧?可是看看顧維舜一家人現在吃的和穿的,住的和蓋的,和叫花子差了多少?吃的不說了,就那麼回事兒,一天兩頓,湊合著。穿的更不能說,一家人從下鄉到現在沒添過一件新yi服,多虧玉兒ma手巧,縫縫補補,一家人才不至于露皮凍肉。chuang上的鋪蓋已經不能叫作被褥了,一張chuang上一條棉被,被面都是破了又補,補了又破的,棉絮硬得像鐵疙瘩。墊的,玉兒ma和迎波是一條破絮,顧維舜和舍兒則是一張破狗皮,是從顧遠山老頭的皮袍上拆下來的。

  不娶媳婦,湊合著也能活,可是要娶媳婦呀!到哪裏弄錢去?幾個閨女都幫不上忙了。大閨女孩子多。二閨女德兒去世了,她的丈夫差不多長年到外面出河工,省下糧食養活她抛下的兒子,夠爲難的了。玉兒拿工資,本來可以支持家庭,可是夫妻一直鬧著別扭。她的丈夫隔離審查解除之余,她曾把迎波接去和丈夫一起過了一陣子,可是丈夫對她不和自己商量就把第二個胎兒流産這事兒埋怨不已,硬說她是故意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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