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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人!》第24節

戴厚英作品

  何荊夫:風來雨就來。出乎情理之外,卻在意料之中。

  我真是感到意外。她突然來了。我沒有請過她。她也沒有跟我打過招呼。

  她的臉se不大好。我請她坐在我的寫字臺前的椅子上,自己在chuang上坐下來,和奚望對面。他坐在另一張chuang上。奚望看見她來,並沒有要走的意思。雖然,他知道她今天是第一次到我這裏來。他肯定要跟她談那件事,而且不知道會說出一些什麼話。他是無所顧忌的。而她卻不大習慣和學生坦率地交談,她當慣了老師,當慣了幹部。我真希望這個小夥子離開。我爲這種想法感到不好意思,面紅耳熱起來。我不願意在她面前流露出心慌意亂的情緒,便竭力作出毫不在乎的樣子,給她泡了一杯茶。我還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不知總支書記大駕光臨,多有簡慢!請問:何所爲而來?”奚望的眼睛調皮地眨了兩眨,轉過臉去笑了。孫悅的臉馬上紅了。我再也作不出風流潇灑的姿態來了,笨拙地坐在chuang上,等她開口說話。

  孫悅只顧打量我的房間,並不說話。奚望站了起來。我以爲他要去吃飯了,便對他說:“奚望,你先去吃飯吧!我等一會兒就來。”

  “不,我也等一會兒再去。我今天一點也不餓。有幾句話想跟孫老師談談。”奚望原來是去給自己倒茶的!他一邊回答我,一邊朝我眨眼睛。我的耳根更熱了。孫悅朝我看了一眼。我聽見奚望問她:

  “孫老師,我想問問你:何老師的事,你知道了嗎?”

  孫悅回答:“什麼事?”又朝我看了一眼。

  “是真的不知道嗎?我爸爸想以c城大學dang委的名義阻止《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一書的出版。他自己什麼也不想幹,什麼也不會幹,也不想叫別人幹。他成了思想解放的絆腳石,可是他還很得意呢!大概,在他看來,能夠絆絆別人的腳也是一技之長吧!”

  這小夥子說話總是這麼尖刻,對自己的父qin也是這樣。他在說話的時候,一直把眼睛盯住孫悅,好像是要弄清孫悅是否真的不知道這回事。

  孫悅的身ti微微震動了一下,但立即又恢複了平靜。她若無其事地間:“真的嗎?你從哪裏知道的呢?”從她的飄忽不定的眼神看,她說的是假話,但我不願意戳穿她,特別是當著奚望的面。奚望看出來了嗎?他的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我緊張地看著他,不希望他讓孫悅難堪。我對他使眼se,他卻把眼光避開我,仰起脖子大口大口地喝茶。等他放下茶杯的時候,嘴角的嘲笑消逝了。我松了一口氣,對他說:“奚望,把你聽到的情況和孫老師說說吧,免得我再說。”奚望笑著點點頭說:“孫老師,我無意中做了一次克格勃,看到一點內幕。”孫悅吃驚地看著他。

  “現在,我真有點後悔,那天我不該和他們鬧翻。這樣我就可以知道更多的內幕。”奚望在結束自己的故事時說。

  我笑笑:“我們又不靠‘內幕’過日子。”出版社的編輯告訴我,陳玉立去討校樣的時候,就已經扛上了學校dang委的牌子了。可見,陳玉立也好,奚流也好,遊若shui也好,都是要借組織名義達到個人的目的。這也算是“內幕”吧!不過,我沒有把這個告訴奚望。小夥子太莽撞。想到這些事,心裏真不舒暢。一些不該有“內幕”的事所以會生出“內幕”來,就是因爲有那麼一些人明知自己的行方並不光明磊落,卻又舍不得不幹。事情一搬到幕後,會平白無故惹出多少麻煩來啊!我們中guo人的精力都lang費在製造內幕和刺探內幕上了。

  “我才不像你們這樣老實!既然有人製造內幕,就得有人去刺探內幕。製造內幕的人不擇手段,我們爲什麼要行君子之禮呢?”奚望的言語又激烈起來了。

  “我不喜歡鬼鬼祟祟的。像政客!”孫悅說,她有點激動。

  “你不喜歡鬼鬼祟祟,誰又喜歡鬼鬼祟祟呢?可是鬼鬼祟祟卻不因爲你不喜歡就消失了。像陳玉立這樣的人,你能讓她學會光明磊落嗎?典型的小姑!除了在婆媳和妯娌之間挑撥一些是非之外,她在生活中也找不到其他樂趣了!可惜,在我們的隊伍裏,這類女人還不算少,因爲喜歡她們的男人也不算少。”

  奚望的這些話,使孫悅的眉頭皺了起來。她對奚望說:“這裏扯得上什麼男人和女人嗎?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小青年講話要講點分寸。”

  奚望笑了。他把眼鏡朝上推了推,饒有興趣地看著孫悅說:“孫老師,想不到你對這種說法的反映這麼強烈。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維護女xing的尊嚴。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確實存在陳玉立這樣一類一點也不懂得尊嚴的女xing。”

  奚望的話是對的。在我們今天的社會裏,女xing並沒有完全擺tuo玩偶的地位。在某些領域裏,仍然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男人無德可稱才。我想孫悅是意識到這一點的。正是因爲意識到了,她才特別自尊,並且不希望別人談這樣的話題。陳玉立自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過她已經失去了自尊,變成了玩偶。她想在玩偶身上撒上鮮花,又想把別人降到玩偶的地位。我認爲這是一種心理變態。

  我一直注意地觀察孫悅。她這是第一次到我的“窩”裏來啊!在我的想象中,她的第一次到來不是這樣的。她應該像二十幾年前的那個孫悅那樣:興奮、自然地站在我面前,滔滔不絕地對我敘說。我驚喜地看見兩扇敞開的心靈的大門,走了進去……然而今天,我既不知道她要來,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而來。

  “孫老師!”奚望又叫了一聲。孫悅把臉轉向他。

  “你看何老師這事應該怎麼辦呢?妥協嗎?”奚望問。

  “總可以解決的吧,按dang的政策辦嘛!”孫悅審慎地回答。奚望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yin影。他歎了一口氣,站起來,向上鋪的chuang欄拉了三下,像練臂力。我知道,這是他掩飾或調節情緒時的習慣動作。

  孫悅似乎也看出了奚望對她的不滿,便笑笑,溫和地對奚望說:“依你看該怎麼辦呢?”

  “我說了你們也不會同意的!”奚望歎口氣說,“我看應該把事情擺出來,讓全校師生來討論。還可以給報社寫信。c城大學這種死氣沈沈的局面應該沖擊一下!我不怕與老子鬧翻,願意把自己的見聞寫出來公開。他至多不供給我生活費,我可以去作工。”

  孫悅堅決地搖搖頭,把臉轉向我。我對她說:“我也不同意這樣做。無數次經驗證明,采用這種大哄大嗡的辦法是不可能真正解決問題的,而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我們還是等出版社的意見吧!出版社會不會堅持原則呢?”

  奚望直搖頭:“我越來越感到,五六十年代的大學生和七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是不同的!好吧,我們誰也不要勉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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