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詩人之死七、吉教授夫婦到“彼岸世界”去慶祝結婚四十周年了上一小節]在家裏說的話人家都會知道。可是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家裏的人會告密。是你吧?是你告的密嗎?好吧,與其叫你告密,不如我去自首。走!你現在就跟我一起走,給我作個旁證!”他說著,就拉著女婿,一定要跟他走。
現在,雪花又責備老伴了。她拉住他說:“你這又說到哪裏去了?雪花要是知道你這樣說文
,她會多麼傷心呢?你不顧惜孩子,也該顧惜自己的身
呀!”吉否聽了老伴的話,放下了馮文
,他往椅子上猛然一坐,長歎一聲,點頭自語說:“人格沒有了,要軀殼何用?不准革命了,還要這個‘革命的本錢’嗎?好吧,好吧。文
,你要去報告就去報告吧,這樣做如果對你有好
,也算我這個老師、嶽父對你的一點貢獻吧!”
馮文覺得有滿肚子委屈!這個不識時務的嶽父有權責備自己嗎?他忍不住反
相譏說:“你的貢獻已經夠大了。你讓我背上了包袱,又使我們夫妻分居!”
“什麼,你說什麼?”吉否教授的聲音突然發顫了。
馮文提高了嗓子說:“我們分居了!行軍
搬到閣樓上,你們沒看見嗎?都是你!她還不讓我告訴你們,怕傷你們的心。可是我都傷心傷透了,誰管我啊!”說著,他竟然哭了。
“小雪花呀!”吉否教授低聲長嚎一聲,兩手撫桌,痛哭起來,像剛剛落地的孩子那樣哇哇地哭。他的老伴靠著他,像受了委屈的小女孩,嘤嘤地哭。
三口人一起哭了一陣,吉否教授突然停住哭聲,溫和地朝馮文擺擺手說:“你去休息吧。我連累了你們。從今以後,我再也不連累你們了。”他扶著老伴的肩頭站起來說:“走吧,雪花
。我們去慶祝我們的結婚四十周年吧。”
馮文嘟嘟囔囔地到閣樓上睡覺去了。他想到嶽父所講的“再也不連累你們了”的含義,心裏冷笑一聲:“想用死嚇唬人嗎?真要死了倒好!”等到他睡醒一覺起來,再走過嶽父母房間的時候,看見一封信
在門縫裏。他拾起信,打開門,走到嶽父母的
前,發現他們已經死了。他想到的是怎樣擺
與這件事情的關系。他嚇得哪裏也沒敢去,誰也不敢喊,只是把那本仍然擺在桌上的《韓非子選》拿起來裝在書包裏,回家通知吉雪花去了。後來還是一位鄰居偶然來找吉否有事,才發現了這場變故。
吉雪花哪裏知道這些事呢?她伏在爸的身上哭了一陣,就在室內所有的抽屜裏翻起來。她想找找看,是否有遺書。如果沒有,那就可能是吃葯過量而死。最後,她在
的枕頭底下找到了一封信。信封裏裝著那張爸爸和毛主席在一起的照片,另外有一張信箋,信箋上是爸爸用毛筆抄錄的一首詩,是陸遊的《示兒》:“死去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信箋的右上角,有爸用鋼筆寫的幾行小字:“小雪花:我和你
到彼岸世界慶祝我們的結婚四十周年了。爸的一生無愧于
,無愧于民,無愧于人,無愧于己。不料卻連累了你。爸去了,再也不連累你們了。過你們的生活吧!”信箋的左下角,是
寫的兩行小字:“我和你爸相隨四十年,今天也相隨而去了。你和文
不要分居下去了。讓
放心吧,孩子。”
拿著這張信箋,吉雪花既不哭也不喊。她坐著,面對爸的屍
坐著,完全像一尊雕塑。她的兩條濃密的眉毛微微上挑著,一對修長的細眼微微眯起,突出的嘴
閉得鐵緊,兩只手緊扣在
前。
吉雪花在想爸爸的一生。爸的一生她是了解的。這是最愛講的話題,也是
用來給雪花“啓蒙”的教科書。爸爸的一生,是追求光明和進步的一生,的確是無愧于
,無愧于民的。爸從“一二九”學生運動開始,就追隨著共産
。抗日戰爭時期,他擁護
的抗日統一戰線,積極投入救亡運動。抗日戰爭勝利以後,他因爲支持學生到解放區和抨擊
民
反動派而被
民
逮捕,一直關到濱海市解放。雪花還記得爸從獄中回來的那一天的情景。她完全不認識爸爸了,因爲爸爸坐牢去的時候,她還不記事。可是爸爸一眼就認出了她。爸爸把她抱在懷裏,連聲地問:“想爸了嗎?想爸了嗎?”她摟住爸說:“想。可是,我做夢看見的爸怎麼和你不一樣呢?”爸笑呵呵地刮去胡子,再來問她:“現在和你夢裏的爸爸一樣了吧?”她高興地說:“一樣了。”爸拉著她一起打開那條毛毯包起的
包,從中拿出一件小毛
來,對她說:“你五周歲了。爲了給你送件禮物,爸爸在監獄裏學會了打毛
。來,試試。”毛
是爸拆了自己的背心打的。爸說,竹針是用筷子磨的,所以結得不好看,都是網眼。但雪花卻穿得美滋滋的。她對小朋友說:“你們的爸爸會結毛
嗎?我爸爸會。看!”這件毛
她一直珍藏著。一次,爸看見了這件毛
,開玩笑地對她說:“小雪花將來會有個女兒叫小冰淩,這件毛
就傳給小冰淩吧!”
“小雪花,來,爸問你,我們的旗應該是什麼樣的?”這是爸一九四九年去北京參加政協會議的時候對自己說的話。她想象不出
旗應該是什麼樣,因爲那時她不懂要
旗幹什麼。爸爸開會去了,她在家裏偷偷地找了一小塊紅布,做了一面旗。爸爸回來的時候,她把這面紅旗拿出來給爸爸看。爸看了樂得哈哈大笑說:“放著吧,這是我們的小雪花做的
旗。”這面小小的紅旗至今也放在那裏,和那件小毛線
放在一起。
“我們的小雪花是共産員了!真好,真好!爸要祝賀你。
呀,做松鼠黃魚吃罷!”這是她入
那一天,爸對她和
說的話。那天,爸一天都很高興。臨睡的時候,爸還對她開玩笑說:“小雪花呀,從今天起我們家裏也有一個統一戰線了,爸要跟你長期共存、互相監督呀!”就在文化大革命前夕,爸又(目夾)著眼睛告訴她:“爸今天交了入
申請書。”
“爸!”想到這裏,雪花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她在心裏問爸:“你不是說過嗎,你相信毛主席不會允許這些猛狗、社鼠危害家的嗎?今天又是爲什麼呢?”爸沒有回答她,還是那樣安詳地睡著,臉上帶一點譏諷的笑容。
“我應該去問問,先到學校裏去問問。再問馮文。”吉雪花站起來了。這時,她又想起了馮文
常說的話:“少去問爸爸的事,免得人家說你劃不清界線。”她從來就沒有聽從過這樣的勸告,今天更不會聽了。她懂得什麼是界線,界線在哪裏。
吉雪花小心地關上家門,好像怕驚醒爸似的。天已經很晚了。因爲是
天,看不見月亮也看不見星,只有幾盞昏沈沈的路燈,在灰蒙蒙的夜空下無力地閃著眼睛。吉雪花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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