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過去,現在,余子期和向南的新關系已經是衆所周知了。這一半歸功于馮文的有意張揚,一半歸功于他們自己。他們本來還想聽程思遠的勸告,暫時保守秘密。可是幾天以後,他們都覺得十分別扭。正大光明的戀愛,有什麼好遮遮蓋蓋的呢?再說,他們實在遮蓋不住,他們還沒有學會掩飾自己感情的修養。即使彼此不說一句話,他們的一舉一動還是會把心頭秘密全部暴露出來的。談過戀愛的人大致都有這樣的
會,那就是希望聽到善意的玩笑。沒有人開玩笑的戀愛是寂寞的,也是可悲的。因爲這說明,或者是人們根本看不起你們,認爲開玩笑降低了自己的品格;或者是人們懷疑你們的結合是否正當,認爲開玩笑會助長了錯誤傾向;或者,人們預料到你們的結合將得到悲劇的結局,覺得拿你們的痛苦開玩笑,于心不忍。而不論是哪一種情況,對戀愛的人來說,都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力。余子期和向南都是“俗人”,在這一方面自然也難能免“俗”。所以,他們終于把程思遠的勸告丟到腦後去了。他們幹活在一起,吃飯在一起,休息的時候也在一起,好像唯恐人家不知道他們是熱戀中的人似的。程思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余子期。每一次,余子期都難爲情地笑笑說:“思遠,我以後注意。”可是,注意了嗎?看吧,看吧!
這一天,整個連隊都在從一條泥船上卸糞。船的兩頭各放了兩條跳板,一條走上船的空擔,一條走下船的重擔。遊若冰和程思遠站在船頭裝糞,用長柄塑料勺把船艙裏的糞往桶裏舀。賈羨竹和時之壁站在船尾幹同樣的工作。其余的人都在挑糞。跳板上人來人往。向南見王友義挑著擔子過來,她大聲喊道:“友義,來,賽一賽!”王友義也大聲應道:“賽就賽,來吧!”可是還沒講好比賽條件,王友義突然怪腔怪調地說:“哎呀,要賽,你就找個大個子賽賽吧!”說著,還向正從船頭跳板上往下走著的余子期做個鬼臉。余子期心下高興,連忙快步走下跳板對王友義說:“我只想跟你賽!”王友義摸摸自己的脖子說:“不得了,結成統一戰線了!我跟向南說話,你爲什麼答腔呢!”余子期笑著說:“別多說了,賽不賽吧?”旁邊幾位同志一起湊熱鬧說:“賽呀!賽呀!”王友義把頭頸一扭說:“好!賽!不能讓你們兩個人合夥欺負!”說著,他把身上僅留的一件汗衫
下,嘴裏嚷著說:“我王友義赤膊上陣了!”余子期趕忙把糞倒進化糞池,也
去了外
,只留下一件汗衫,對王友義說:“我且讓你一層!”王友義說:“先講好,你走船頭,我走船尾。裝糞的同志聽著:一律裝滿,不許偏心眼!好,開始!”說話間,王友義和余子期已經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站定了。他們兩個的後面各跟了一陣人,向南站到王友義隊裏。
比賽開始了。余子期和王友義一個魁梧,一個精幹,兩個人又都幹過農活,跑起來都快步如飛,帶得後面的人也一個一個來往如穿梭,河邊上一片喧鬧。可是剛剛挑了幾擔,王友義這一隊的速度就慢下來了。王友義站在船尾往自己隊裏一看,大聲叫了起來:“難怪!我們陣裏混進了細,只要她一放慢腳步,就把我們拖下來了。不行!向南,到那邊去!”並且喊起口號來:“清理階級隊伍!向——南!”下面馬上有幾個人應聲道“過——去!”向南紅著臉笑著說:“好!你們攆走一員猛將,可不要後悔啊!”說著,挑起空擔,輕快地走下跳板,往余子期那一隊裏走過去。正好碰上余子期挑著重擔走過來,她見他汗
只往下滴,就從自己的脖子上拉下毛巾遞給他。馮文
正好從他們身邊走過,馬上嚷嚷起來:“這兩位在演《送肥記》!可不要把大田當做自留地了!”向南瞪他一眼說:“你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馮文
陽怪氣地說:“我不過說句實話。你們倆今天多帶勁兒!真是春風得意馬蹄疾啊!”說著,他轉身向船上的時之壁喊道:“老時,現在我懷疑:那枝《一剪梅》究竟是不是你
在余子期
頭上的?”王友義一聽,立即接腔說:“對了,一剪梅!小向坦白,是不是你讓時之壁爲你打掩護的?”向南正在船頭上糞,便有意板起臉對遊若冰說:“皇天在上,遊副主任在下,我沒有《一剪梅》。時之壁,你爲我作證呀!”遊若冰不置可否地哈哈了兩聲,時之壁只顧幹活,好像沒有聽見。程思遠對于這種玩笑始終不介入,他認爲向南和余子期太放任了。他虎起臉對向南說:“你又挑擔,又說話,不累?”向南仍然笑嘻嘻地說:“不累!”程思遠賭氣不理她,對遊若冰說:“老遊,是不是休息一下?”遊若冰看看表,時間已過了大半,糞也卸了大半,就對大家說:“休息!休息!”李永利照例不參加這類勞動,遊若冰的話在這裏就成了“最高指示”,所以大家一聽命令,便就地停下,坐在自己的扁擔上休息了。
余子期、向南、王友義等,自然而然又湊到一起。王友義還津津有味地問向南:“《一剪梅》不真是你的嗎?”余子期連忙說:“友義,不是她的!”王友義聽了,更來勁地說:“你作證不算數。”他看見程思遠和遊若冰正從船上走下來,便招呼說:“來來,老程,老遊,對小向來一場三堂會審!”程思遠不高興地朝他擺擺手,又把手往眼鏡架上推一推,狠狠地看了余子期兩眼。余子期會意,便起身離開工友義和向南說:“我回宿舍喝杯茶!友義,別開玩笑了!”說著便跟程思遠回宿舍去了。向南知道程思遠對他們生了氣,也覺得自己剛才太過分了,王友義也明白了過來。于是停止了開玩笑,蹲在地上畫個棋盤,用磚頭子和草棒下起五子棋來。
王友義、向南這一堆人算是平靜下來了。可是離他們不遠的另一堆人卻仍然饒有興趣地談著剛才的一場熱鬧。這堆人裏有時之壁、馮文、賈羨竹和女幹部。賈羨竹因爲近來余子期和他相
得很好,所以很爲余子期和向南的戀愛高興,對身邊的時之壁說:“老余總算時來運轉了,政治上得到解放,生活上又找到了伴侶。”時之壁應道:“是呀,我也爲他們高興。”馮文
接上來說:“時之壁,這樣看來你真的在替向南打掩護了?那《一剪梅》是向南托你送的嗎?”女幹部笑笑說:“不要瞎說!老時既不是送詩的人,也不是傳書捎信的人,我早就說過了!”馮文
眨巴眨巴眼說:“那老時爲什麼要說《宋詞選》是她的呢?”女幹部又笑笑:“這只有老時清楚了。”
這幾個人的話使時之壁陷入了難堪。因爲那《一剪梅》確確實實是她有意送給余子期看的。怎麼解釋自己的動機呢?她有丈夫。雖說分居兩地,夫妻感情卻一直是好的。文化……
詩人之死二、馮文峰要把時之壁的虛構變成真實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