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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之死》十、李永利不許余子期回家休假

戴厚英作品

  一九七一年的元旦即將來臨,向南到黑龍江去的事還啻無音信,余子期所等待的風暴也沒有來臨。從報紙上,他們知道現在各地都在召開dang代會,成立新dang委,因此,他們便猜測,這是上面忙于抓“大事”,顧不了他們這兩個小人物的緣故。兩個人的心,依然懸著。他們再也不像當初那樣毫無顧忌地在一起談笑散步了。他們盡量避開人們的注意。

  今天,余子期接到曉海一封信,是寫給他和向南兩個人的。孩子在信裏提出希望:“元旦那天帶我出去玩玩好嗎?爸爸,阿姨,你們就是帶我在市裏遊遊公園、逛逛馬路,我也是高興的呀!”余子期偷偷地和向南約定,晚上找一個地方商量一下,給孩子回個信。

  他們來到一個無遮無掩、寒風刺骨的蒿草地裏。這裏可以躲過探照燈一樣的目光的追尋。

  向南就著余子期的手電光,讀了曉海的信,對余子期說:“我們是應該帶孩子去玩玩了。我們應當盡量減輕一點孩子的痛苦。對嗎,子期?”

  余子期回答說:“我想好了。我們帶著孩子到公園裏和馬路上逛兩天,拍一些照片留個紀念。說不定一過元旦他們就叫你走了。還得抽兩天時間爲你准備准備。”

  向南突然想起來說:“別忘了你的那件破毛線yi帶回去,我一定要讓你穿上我結的毛線yi才走!”余子期答應說:“好吧!”

  他們一起在人們不大注意的樹林和野蒿中漫步,把身ti緊靠著來抵禦無情襲來的冷風。他們一邊走,一邊要用手拂去身上的落葉,撥開刺人的枯枝。向南感傷地說:“我們現在真像陸遊的一首詩裏所說的‘貪嘯嗷,任衰殘,不妨隨chu一開顔’了。等待我們的,到底是什麼呢?無限期的離別啊!”

  余子期搖搖頭:“如果只有離別,倒也不怎麼可怕。”

  “還會有什麼?”向南吃驚地擡起頭。

  “誰知道呢?他們不是又一次查《不盡長江滾滾流》嗎?這只是一般地查查呢?還是別有企圖?如果是一般地查查,爲什麼至今不開批判會呢?誰又能猜透這裏的名堂。他們是一貫會抓作品的背景的。《保衛延安》是什麼問題?”

  “他們會把這部詩與你那位老首長聯系起來嗎?”向南害怕地問。

  “完全可能!遊若冰非常清楚我寫的是誰。再說,還有那些信……”

  不等余子期說完,向南就“哎呀”叫了一聲,她想起了段超群說過,“柳如梅要保護的是那些信。”她擔心地問:“都是些什麼信?段超群提起過,但不願意對我說。”

  “老首長的信。都是一些平平常常的信。但是慾加之罪,何患無詞。他們可以從這些信斷定一種關系,然後再根據這種斷定去進行推理,分析……”

  向南的心被吊起來了,她埋怨說:“爲什麼沒銷毀?”

  余子期歎口氣說:“老首長寫來的每一個字我都是十分珍惜的。我一直感到納悶,他們爲什麼一直不提這些信呢?”

  向南不說話了。本來,她只沈浸在對于離別的恐懼中,現在,她和余子期一樣,盼望著對于他們的懲罰僅僅是離別了。

  余子期在黑暗中緊緊握握她的手,叮囑說:“對什麼人也不要說。權當什麼也不知道。chu在我們這種境地中,對于可能出現的一切只能等待——”

  他們在離開幹校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對候分了手,各自擇路走回宿舍。

  余子期剛剛回到宿舍,程思遠就對他說:“李永利叫你馬上去!”“沒說什麼事嗎?”余子期問。程思遠自然不能回答他的問題。

  李永利正在連部辦公室忙著刮胡子。他在日光燈下,對著一面小鏡子,用心地刮著鬓角,要留出兩條好看的鬓發來,像普希金那樣。一個工宣隊員和他開玩笑說:“指導員今天刮胡子這麼賣力,明天女朋友看見一定格外歡喜。怎麼樣?元旦可以提前辦喜事了吧?”李永利嘻嘻笑著說:“辦個屁的喜事!房子還沒弄好!”那個工宣隊員奇怪地問:“不是已經批給你一套新工房了嗎?”李永利對著鏡子歎了一口氣:“她還不滿意,要公寓房子!還要在長江路上。唉!結婚也是麻煩事。”說著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見余子期走進連部辦公室,馬上停止了說笑,把堆滿肥皂泡沫的臉轉向余子期,漫不經心地說:“連部決定,元旦你和賈羨竹留在幹校值班。”

  余子期毫無思想准備。他問:“值班人員不是幾天前就安排好了嗎?孩子等著我回去呢,是不是請連部考慮一下?”李永利的刮胡子刀正好在修著一邊的鬓發,余子期的話使他吃了一驚,刀片刮下去不覺手重了一些,在臉上留下一道口子。他用手摸摸臉,生氣地用毛巾擦去臉上的肥皂,朝鏡子裏看了一下,把小鏡子往桌上一丟,尖著嘴冷笑一聲,把三角眼轉向余子期,yin冷地說:“你不想留?好哇!拒絕值班,這在我們連隊還是第一次。革命群衆也不敢。真的是爲了孩子嗎?”余子期看著李永利刮得青光光的兩頰,心裏感到十分厭惡。他竭力控製自己,平靜地說:“我沒有拒絕值班,只是請領導考慮。當然不光是爲孩子。向南就要走了,我要回去和她一起准備准備。”

  李永利又尖著嘴冷笑一聲:“向南到黑龍江,要你去爲她准備?你要給她什麼?大yi皮襖鴨絨被嗎?”

  “我沒有這些東西!要是有,我一定把它送給自己的愛人。”余子期惱怒地說。

  “愛人?”李永利的尖嘴不再發笑,而是用尖眼刺探余子期了,“誰批准你的報告啦?口口聲聲‘愛人愛人’的,你們這些高級知識分子臉皮真厚啊!”

  聽了李永利的這句話,余子期的血往臉上湧,心也怦怦跳了。他不願意和李永利這樣的人大叫大嚷,但是他實在受不了這樣的侮辱!他握緊拳頭,朝李永利的寫字臺上用力一按,用沙啞發顫的聲音說:“李永利同志!我是共産dang員。我有缺點錯誤,你們可以批判、鬥爭。凡是我錯的,我都願意改正。可是我和向南的戀愛,既不違反dang紀,也不違反guo法。我們按照正常的組織原則征求組織的意見。組織從來不和我們做一次認真的談話,而一味地暗中阻撓和破壞。這是光明磊落的嗎?這符合我們dang的作風和原則嗎?”

  余子期的話一字一句發自song腔,裏面包含的憤怒和固執,使李永利和一直在一旁聽著的遊若冰都感到害怕。李永利實在講不出什麼道理去說服余子期,他覺得也用不著和余子期講什麼道理。他只是感到余子期的膽子太大!太放肆了!他拿起面盆,倒上熱shui,把頭往盆裏一浸,嘴裏咕咕噜噜地說:“你可以走了!反正,連部決定不許你回家。你一定要回去和向南qinqin熱也好嘛!不過一切後果由你負責!”說著,他用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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