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詩人之死尾聲 再鑄一腔熱心腸上一小節]多了。她喜悅地說:“生活的磨練對一個人真是大有好。看,你的變化有多大喲!”
“對了,文弟!”向南興奮地接著說,“記得七年前我們在一起講過的話嗎?那時,我開始懷疑自己對生活的認識和態度。可是自己究竟錯在哪裏呢?並沒有想清楚。現在清楚了。解放十七年裏,我在甜裏泡大了。
、老師和同學們都是雙手捧著我。我所想象的生活,就好比躺在平靜的海面上仰遊,微波蕩漾,逐
嬉戲,不知道還會有狂風惡
,更不知道還有海嘯。只喜歡不費力氣地隨波逐流,欣賞藍天白雲,
味詩情畫意,從不想深入到海底去探求一番。正如子期所說:‘只會漂不會沈的人,不算學會了遊泳’。那時候,我確實是不懂得生活、不會生活的人。好!生活來教訓我了!一個巨
把我打入海底,嚇得我眼也不敢睜,手也不敢動。我只覺得海底到
是尖利的礁石和膩人的砂子。真恨不得索
張大嘴巴猛喝幾口
,永遠沈沒算了。文弟,不只一次啊,我聽到子期的呼喚,我想與他相隨于地下!多虧了同志們熱情地拉住了我。我掙紮著在海底遊了。漸漸地,我發現在海底遊著的人還不少,各種各樣的人哪!他們中間不乏勞苦功高、有才有識之士。于是,我的膽子壯了,加入了這支隊伍。遊呀,劃呀;劃呀,遊呀!喝了不少
,也受了不少傷。可是也正因爲這樣,我才發現,海底不盡是礁石和砂子,美麗的珊瑚和珍貴的貝類也都是藏在海底的呀!這樣,我就不再埋怨和傷心了。我感到呼吸暢快、沈浮自如了。文弟,你說這是多大的收獲呀!我現在覺得,從物質方面來說,我還是兩袖清風;可是從精神方面說,我並不貧窮,可能算得上是個小康之家,我的財富就是我的全部生活經曆,坷坎不平而有意義的生活經曆。”
盧文弟贊歎地說:“小南子,你要變成哲學家了!”
向南深沈地笑笑說:“生活就是哲學。凡是認真生活過的人,都可以成爲哲學家。我懂得這點點生活的哲學,實在太遲了!”
盧文弟心裏想:變了,真變了!她不由得拿起桌上的那包信對向南說:“要是子期活著,看到你今天的變化,該多麼高興呀!”
向南接過信,沈思良久,感慨地說:“要是我早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子期就不會死了。在風狂雨暴的時候,兩只小船緊緊系在一起,就不一定會翻沈。可是我先松了手……這是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文弟,要是我那天晚上就和他結婚……”說到這裏,她的眼淚順著面頰往下流了。
盧文弟見向南傷心,不想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她笑著說:“小南子,不談往事了。在濱海的朋友們都好嗎?”
向南回答說:“都見到了,都好。程思遠作了文協負責人,黃丹青到市文化局做了委書記,王友義被下放到工廠勞動了幾年,又回到文協當編輯,時之壁、賈羨竹、馬大海也都好。雪花評上了特級教師。”
“朋友們沒有聚一聚嗎?”盧文弟問。
“聚了!又聚在程思遠家裏。”向南回答說,“我們一起討論了一個問題,十年來,我們到底是倒退了,還是前進了?”
“是倒退,也是前進,對吧?我和志勇都是這樣看的。”盧文弟說。
向南立即回答說:“對了。這正是曆史的辯證法。一個人總是站在原來的地方,對自己和自己周圍的一切反而看不真切。倒退幾步,跳出圈外看一看,反而清楚得多了。這場文化大革命,使我們對我們的家和民族,對我們自己和別人,不是看得更清楚了嗎?這十年中,我們大家都吃了苦頭,或多或少、或輕或重地受了傷。痛苦驚醒了我們。巨人又一次覺醒了!巨人的頭腦再一次思索了!巨人繼續邁步前進了!文弟!不論我們的
家和民族經曆了怎樣的劫難,最終,總是更進一步激起我們每一個中華兒女對祖
更深沈、更強烈的愛!文弟,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愛我們的祖
,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決心要爲我們祖
的繁榮昌盛而奮鬥終身!這不也是進步嗎?”
向南說得熱淚盈眶,盧文弟也激動得不能自已。她對向南說:“是呀!我在臺上演戲,也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充滿激情啊!今天的一切得來不易呀!我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啊!”
向南歎口氣說:“是呀!代價太大了!我們的老一輩,小一輩都爲今天的勝利作出了重大的犧牲啊!我怎麼也忘不了七六年一月周總理逝世的那一段日子。我和遊雲她們每天晚上坐在一起哭泣。我想到去走走,看看,我想拉住遇到的每一個人,對他說:‘我們痛苦啊,我們擔心!’就是在這一年清明的時候,遊雲帶著我們精心紮成的花圈到了北京……可是從那以後她就沒有回來呀!她被捕了!”
“遊雲出獄了嗎?”盧文弟急切地問。
向南難過地搖搖頭:“還沒有。我來的時候,正在研究她的問題,大概快了吧!文弟,真是奇迹啊!苦難的生活治好了春筍的病!五年前,我懷著試一試的心情把她帶到黑龍江鄉下,讓她爲老鄉們演出。想不到她好了!健康地和我一起回到了濱海。”
“曉京呢?”盧文弟問。
“她在黑龍江紮根了,結了婚,成了一名教師。曉海也成了大人,做了工人。這真是‘沈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呀!我們這些人的經曆,每個人都可以寫一部小說,它的總題目就是《不盡長江滾滾流》。對了,子期的那部長詩,我已經整理出來了。可惜他的老首長已經逝世了。我要把它獻給和人民……”
“段超群、李永利、馮文這些人怎麼樣了?”盧文弟問。
“他們嗎?”向南的眼睛調皮地忽閃了一下,嘴角露出譏諷的微笑。她說:“段超群不是等著曆史給我們的爭論作結論嗎?現在結論已經作了。李永利和遊若冰在子期死後不久都當上了文化局委常委。‘四人幫’粉碎以後,李永利受了審查回原工廠去了。遊若冰還沒等審查到他頭上就自殺了。遺書上寫了八個大字:‘衆叛
離,無地自容’。這未嘗不是一條出路。倒是馮文
有趣。他當初跟著李永利到了文化局,做了一個小小的組長,名聲卻很大。李永利一垮,他馬上‘反戈一擊’,又想當積極分子了,最有趣的是,他參加爲子期平反昭雪的追悼會時,還到我面前來說:‘小向,你們當時要是能堅持下來就好了。你們太脆弱了。那時候,我們也是愛莫能助啊!’我回答了他一句話:‘狐狸想用尾巴掃掉它身後的腳印,但談何容易!’”
文弟笑著說:“說話還是那樣尖酸刻薄。”
向南不由得也笑了笑說:“我平生最看不起這種人。確實,我們每個人都在爲自己編寫曆史。不過,有人用手,有人用心,有人用血。還有人用尾巴。馮文這類人就是用尾巴在爲自己編寫曆史的。他們知道自己的曆史並不光彩,生怕別人看見,所以一邊寫,一邊就用尾巴三掃兩掃,想把它塗掉。掃的時候,還揚起滿天灰塵,落到別人身上,對于這種人,我看最好的辦法是當衆
掉他的褲子,給他割掉尾巴,教他學會用手去編寫自己的曆史。”
盧文弟也接向南的話說:“我相信這種人總是要暴露的。姚如卉不是已經得到應有的下場了嗎?——咦!我們說了半天話,學詩到哪裏去了?找志勇去了嗎?”
文弟的話剛剛落音,就聽得門外大叫一聲:“安志勇來也——”腳步聲隨著話聲到,馬上,就有一雙手伸向向南,熱情地嚷著:“這一下,要多住幾天啊!”
向南含笑打量著這個初次見面的“夫”,爽朗地笑著說:“聞名不如見面。一員虎將嘛!——這一回呀,只要你們缸裏有米,我就住下不走了。哈哈哈!”
“阿姨,沒有米也不要走。爸爸可以去買呀!”小學詩認真地對向南說。
“哈哈哈……”幾個人一起大笑了。
安志勇抱起兒子搖著說:“這個傻小子!這個傻小子!”
小學詩點著爸爸的額頭說:“我是傻小子,你是傻老子!”
“哈哈哈……”
多少年沒有這樣歡暢地笑過了。
笑吧,獲得了第二次解放的人們!
笑吧,在新的長征路上行進的人們!
一九七八年六月草稿。十月九日至二十五日初稿。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一日至一九七九年元月八月二稿。
一九七九年六月改定。
……《詩人之死》尾聲 再鑄一腔熱心腸在線閱讀結束,下一章“後記”更精彩的內容等著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