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懸空的十字路口第一章上一小節]茶幾兩旁的竹椅上坐下,開始了漫長的談話。她和他的神情都十分嚴肅,像在政治談判桌上。
他對她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她順著他的問題無休無止地敘述著自己。奇怪的是她願意回答他的所有問題,從童年講到眼前。所有的痛苦和歡樂,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她甚至向他坦率地暴露了自己的膽怯和虛弱。我不是什麼女強人,她說,但是我必須裝作無所畏懼,給自己披上一層蒺藜。因爲中人最會欺軟伯硬,要是我表現了怯懦,勢必會受到更無情的踐踏。我知道我面對的是一張無情的鐵絲網,我必須奮力掙紮,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但等待我的多半是魚死而網不破的結局。我好怕好怕。
她期待著他伸出手來爲她擦幹淚。可是他不,他好像還嫌她哭得不夠,不停地引她流更多的淚,卻想不到遞給她一塊毛巾擦擦臉。
他只是不停地給她泡茶兌茶。兌茶的時候,他伸出兩個手指從她手裏接過茶杯,手指輕輕地捏住茶杯口,唯恐碰到了她的手。他怎麼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她一面自己擦著眼淚一面想,心裏有點失望。
然而,失望歸失望,那一夜她和他還是敘到天亮,全不顧暗中有多少窺視的眼睛。
可是,當她走回自己房間,細想一夜所談內容的時候,卻突然感到懊喪,她讓他了解了一切,她對他卻仍然一無了解。他結婚了嗎?和她同房的那位姑娘好像不在意地對她說,石冷的妻子非常漂亮。她偷偷地哭了一場!她恨不得一拳把他打得粉碎!
那一天,她心煩意亂,沒精打采。晚上舉行的酒會上,她一杯又一杯往肚裏灌酒,醉了,悄悄地回到自己房間,用被子蒙上頭哭了個痛快。
有人揭開了她的被子,用手指輕輕抹著她腮邊的淚,把嘴印在她額頭上。她沒有睜開眼就投入了他的懷抱。
你受了太多的委屈,以後就好了……他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從此她走上了一條十分艱難的感情之路。在這條路上,她已經耗盡了熱情,耗盡了希望,直到把自己變成一個白日夢幻者,把他變成一個“愛”的符號。
現在這一切就要結束了?她再去找回那些熱情和希望,再從夢中清醒過來,面對活生生的他?
她覺得他正把她從地下挖出來。可是不也是他叫她死去的?
她弄不清現在自己究竟是愛他還是恨他。
韓老大家裏不用鬧鍾。每天清晨四點多鍾,馬路上就響起來往車輛的嘎嘎聲。路窄車多,司機們不停地按著喇叭,樓房也隨著搖晃。誰還睡得著?
韓啓每天聽到第一聲喇叭叫就起身,從不更改。他要到公園練氣功,練到吃早飯的時候回來,有時在街上吃點點心就上班去,直到晚上下班才回家。
韓老夫婦卻一直睡著。每天的程序都是一樣的:
第一聲汽車喇叭叫的時候,夫婦倆各翻一個身,罵一聲“討厭”,再各自睡去。聽見兒子出門的聲音,韓老大從被窩裏伸出手來送到妻子面前,問:幾點了?韓大嫂在被子裏擡了擡胳膊,把丈夫的手臂擋回去,說:自己沒長眼?于是韓老大又把手縮回被窩,嘟喀著說,還早。
要是不早了,你起來嗎?韓大嫂嘲笑著問一句。
起來幹什麼?韓老大說。
那還問什麼早晚?我看中是沒救了,我們這樣硬睡也把它睡亡了。聽說美
警察指揮交通,叫人開慢車的口令是:“用中
速度”。韓大嫂說。
很好。美人有著中
人的幽默。一個民族只要有幽默感就不會亡。好了,別說話,讓我再睡一會兒。韓老大說。
夫婦倆又各自翻個身,安心睡去,直到不得不起來的時候。
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這一對夫婦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可是一家三口總是合不來,誰跟誰都想不到一塊。不爭不吵,疏遠得像今人和古人。
兒子越來越不把娘老子放在眼裏。韓大嫂提起這一點就眼淚婆婆。她怪自己這一輩子一步一步,每一步都走錯了。當年,父母兄弟都到美去避難,她卻要留在中
。結果一家人都生活得比她好。和韓老大結婚,又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他是她的同班同學,貌不驚人,
格也迂腐。誰也想不到她會嫁給他。她是被母
的命運嚇壞了,父
才貌雙全,卻是個不忠實的丈夫,討了兩房小老婆。所以她認爲男人無才無貌才有德。哪曉得無才無貌也無味兒呢!他說起來是個劇作家,可是幾十年沒編出一個戲。他總是前怕狼後怕虎,好不容易拿定個主意。這幾年,政策比較寬松,許多年不寫東西的作家都寫了不少作品,他還是什麼也不寫。讀過許多古今中外名著的他,看到那些被捧上天的新
之作,暗自好笑: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把外
人的牙慧拾來大辦宴席,韓老大非不能也,實不爲也。
你就不能作出個樣子給兒子看看,別叫他嘲笑你是社會的蛀蟲?妻子不止一次地批評丈夫。可是丈夫雷打不動,他說,要作樣子你去作,我行我素。
韓大嫂徹底灰心了。她很想作個樣子給兒子和丈夫看看,可是沒本事。她是一個歌唱演員,老都老了,還能扭著屁去唱流行歌曲?她曾經想學同行吳青青,棄藝從商,可是丈夫無論如何不同意,說那樣更斯文掃地。再說如今生意也不好做,吳青青有點名氣才把門面撐起來,她怎麼能跟吳青青比?就是吳青青,生意做得那麼大,不也是說垮就垮?最近聽說她要跳樓自殺。所以,韓大嫂也只能和丈夫一樣整天躺在
上。骨頭都躺軟了,走幾步路都覺得乏力。兒子不像他們這麼無所事事,從不在外面亂跑,下了班就躲在自己房裏,起早貪黑地折騰。誰也不知道他在幹什麼。他自己配了門鎖,鑰匙自己拿著,不經他同意,父母不得走進他的房門。
生活像一條幹裂的河,到
是坑窪和裂縫,還得往下過。
你說,啓兒到底在什麼廠工作啊?爲何他的消息那麼靈通?韓大嫂突然想起,問丈夫。
丈夫說:多管閑事!政府分配的工作。
他還沒有女朋友呢!韓大嫂說。
丈夫說:多管閑事!到時候總會有的。
可是小貝都有了。韓大嫂說。
多管閑事!小貝有了是人家的。丈夫說。
我看小貝的女朋友是他騙來的,那姑娘那麼漂亮,怎麼看上了小貝那樣的三寸釘?韓大嫂說。
多管閑事!小貝有錢。你今天的話多來!丈夫說,把臉轉到牆那邊去。
哎!夫妻倆同時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聽見門響,兒子回來了。夫妻倆一起把頭動了動。
又忘了今天是星期天了吧?該起了,馬上就要來客了。兒子說。
誰來呀?韓老大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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