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不斷的夏雨,終于變成了心中一切潤而又
冷的記憶。
叢雪有天沒日地等待新生活的到來,隱隱地想超越張宇,超越這個讓她跋涉了三年之久的校園。在這份等待裏,她的心一點點地磨老了,她覺得自己不再年輕,花一般的季節過去了,憔憔悴悴地隕落,滿地黃花堆積。堆積中,叢雪看見的是一片深秋的景。
在叢雪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任何一個秋天像這個秋天來得那樣猛,那樣烈,恍惚間一夜秋風,就把欣欣向榮的世界吹得蕭蕭瑟瑟。古老的教學樓上碧綠的爬山虎已蕩然無存,樓前高大的梧桐也光了葉子,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在風中迷茫地站著,翹著期盼著春天的輪回。
任何一個人在生活道路上出現巨大轉折時,事先預料和事後回憶都是驚心動魄的,惟有在事情進行之中是平靜的。叢雪剛從收發室取出母的一封挂號信,從中得知出
手續已經辦妥,啓程的日子已經不遠了。她既沒有歡樂,也沒有苦惱,感覺跟往常一樣,一味地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人流,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她首先想到了道別,是的,該去看看程偉這位老朋友了。推開門,看見他正端坐在桌前寫東西,一副灰頭土腦的樣子。
“喲,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程偉誇張地寒暄著,站起身來。
“北海道的風呗!簽證到手了,我要東渡扶桑了。”叢雪突然感到一種背井離鄉的淒涼,不無傷感地說。
“是嗎?”程偉有點吃驚,表情半天沒調整過來,不由得歎道,“哎,你走了我到哪裏再找這麼好的朋友呢?”
叢雪聽了不由心頭一熱,安慰他道:“來日方長嘛。”
“最近忙什麼呢?”她換了個話題。
“寫那部關于我們的小說呗。”程偉一臉的疲憊。
“很有魄力嘛。”叢雪打趣道,“你們青年人是八九點鍾的太陽,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最終還是你們的。”
“叢雪,笑不出來就別笑了,我看著難受。”程偉愛憐地盯著她說,“你和張宇怎樣了?”
“和平分手了,他最終也未能原諒我。”叢雪低沈地說,眼睛裏是淡淡的憂傷。
“失戀使我們深刻,也許並不是件壞事”。程偉小心翼翼地說,一臉愛莫能助的神。
“如果這樣,我甯願淺薄,也不願失意。”叢雪說得悲悲切切,過早夭折的戀情已使她苦不堪言。
“一切隨緣吧,不能刻意追求什麼,該來的總要來,該去的不會擁有。”程偉歎道。
“是的,讓我們再去尋夢,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漫溯。”叢雪滿臉無奈地應和道。
“當愛情變得暢通無阻時,愛就貶值了。”程偉幽幽地說。
叢雪淒然地一笑,說道:“再美再長的相遇,也一樣會結束。是告別的時候了,在這古老的渡船頭上,日已夕暮。”
“美麗的夢和美麗的詩一樣,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常常會在最沒料到的時候出現。但願你能在異收獲愛情。”程偉真誠地對她說。
“但願如此吧,我的朋友。”叢雪充滿感激地同他道別。
“走時別忘了通知我一聲。”程偉到了樓梯口還不放心地叮囑她。
“忘不了,沙揚娜拉!”叢雪故作輕松地飄然而去。
望著叢雪的背影漸漸消失,程偉怅然若失,情緒一時無法振作。怎麼可能呢?用不了多久,一個熟悉的女孩就要從這個城市消失了!
曾經無數次看到離別的情形,沒想到自己也將要跨過這道古老的門檻。
早上一覺醒來,程偉便覺得腦袋昏昏沈沈,大概是昨天晚上凍的吧。一夜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依稀記得吻了一位漂亮女孩,自欺欺人地摸摸嘴
,幸福地笑笑。轉眼看其他幾位好漢,一個個睡態各異,正專心致志地跋涉在夢裏
鄉。
雖然騎馬坐轎,趕不上睡覺,但是保還必須得去上,程偉便很不情願地磨磨蹭蹭地起。
“叮鈴鈴……”
預備鈴聲,如本世紀三四十年代中上空的防空警報,驟然炸響于宿舍樓裏,一下子驚醒了夢中人,霎時,樓內“撲通”之聲相聞,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唐山大地震的慘劇又再次重演。
兩分鍾後,一群“後起之秀”沖出樓門,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教學樓。著紅紅綠綠蠻鮮豔,一看就知道是挺新
的一族。然而行動卻似乎與外包裝不相稱,甚至讓人吃驚:蓬頭垢面如乞丐,豕突狼奔似逃難,男士的潇灑,女土的優雅皆煙消雲散。再想想剛剛停歇的使人恐怖如斯的鈴聲,真讓人以爲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了,人們頭頂上又出現了塗著“紅膏葯”的戰鬥機!
當亡命奔逃者的狼狽和驚慌相反,更有亂不驚的紳士與淑女。蓦然炸響的鈴聲只能換來美夢破滅的遺憾。驚醒美夢的抗議,就是慢吞吞地起
,先刷牙後洗臉,然後是“對鏡貼花黃”的修飾。遲到事小,風度可是萬萬不能丟的,好逑與懷春的日子,豈能不注意自身形象的塑造?于是乎,樓門未出而香播十裏,蓮步輕移如與情人在月下漫步。
程偉可不敢如此放肆,畢竟已被教務的老太婆生擒過兩次了,怎麼說也算有前科的人了。于是叫聲:“弟兄們,各自逃命去吧!”一手抓粽子,一手拎書包,狂奔而去。
樓下商店門口有幾個人在議論什麼,好像是昨天晚上遭盜了。哈哈!盜了好啊,誰叫他們平時賺錢太黑心呢!
管不了許多,繼續狂奔。
忙中出亂,書包裏的書本筆記淌了出來,引得幾個悠閑的路人看猴似的駐足觀望。
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唉,晚節不保啊!
……
又是飛狗跳的一天。到了傍晚才蓦然想起是自己的生日,唉,歲月的年輪又豐富了一圈。
想想少年不識愁滋味的日子裏,曾在日記本上大筆一揮,寫下了“我是偉人胚子,我要改變世界!”今天的自己,非但沒有改變世界,卻已被世界改變得面目全非;想想去年和幾個遠近鄰在生日夜喝得天昏地暗而因此挨了
分,程偉便心涼如
,讓它悄無聲息地溜走吧。
在溫暖的把握與蒼涼之間,歲月像風,又像真實的綢緞,從指間悄然滑落。二十二歲,一切都無可挽回地改變著。
只記得昨天還是一個懵裏懵懂只知道五分錢能買一根冰棍的孩子,今天卻已經學會不很老練但很堅決地搬弄著從這裏或那裏得來的現貨,數落著這位或那位的不是,雖然更多的時候,還是爲自己和這個世界感到這樣或那樣的困惑。
也許,這是一種世紀的悲哀。在無法預知的生命曆程中,人們都會有不同的境遇,希望與失望參半,真誠與虛僞並步同行。在人與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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