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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須有先生傳》莫須有先生教國語

第2小節
廢名作品

  [續莫須有先生傳莫須有先生教國語上一小節]又鼓起勇氣,人生只貴學問,所謂“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一切過失都沒有關系,不必掩蓋,便這樣提起他的興會道:

  “我知道先生有一個快樂,喜歡算術難題。”

  莫須有先生真個把他的樂chu尋著了,于是他很是得意,這個快樂同愛錢財應該不同罷,是屬于學問的,趣味的罷,總之是雅不是俗罷。而莫須有先生則又不然。莫須有先生笑道:

  “先生的此快樂我也想表示反對。我看見學校編級試驗出的算術文字題都很難,我知道是先生出的,而且我看見學生算不對,先生便很高興,證明這個題目真個是難。倘若學生做對了,我想先生心裏一定有點失望,對不對?”

  “是的,這個確有此情。”

  “我認爲這是先生教學上的大失敗!倘若要我出算術題,我要忖度兒童心理,怎樣他們便算得對,使他們能得到算對的歡喜。這樣他們慢慢地都對了。先生則是教他們錯,萬一他們對了,又養成他們的好奇心,不是正當的理智的發展。再說算術文字題都與算術這個學科本身無關,完全是日常生活上的經驗。算術本身只有加減乘除,亦即和差與偌,不論整數也好,小數也好,分數也好,原則一貫,而在小學生,整數的乘除他們能懂得,分數與小數的乘除每每發生疑惑。“整數是積大商小,分數小數何以積小商大呢?”這是我自己做小學生時常發生的問題,因此應用分數乘除的文字題我總做不了,即做得了亦無非記得一個死法子而已,毫無意義。我想這是發展學生理智作用的最好的練習,當教師的要使得他們懂得加減乘除的原則是一貫的,如以1爲本數,本數的2倍,3倍,4倍……寫在左邊,本數的1/2,1/3,1/4,……寫在右邊,知道本數求左右是用乘法,知道左右求本數是用除法,那麼學生不容易懂得道理是一個嗎?即是理智是一個。沒有疑惑的地方。再說,我小時算年齡問題最令我糊塗,其實我想這應該有一個簡單的方法,先問學生,知道二數的倍與差求二數應該用什麼方法,學生一定答曰以倍之差除二數之差,那麼年齡問題正是偏差算法,用事實告訴他們這裏的差是一定的,今年之差與去年之差與明年之差是一個數目,于是學生懂得算術本來簡單,把經驗上的事實加進去乃有許多好玩的題目,所以數學簡單得有趣,事實複雜得有趣。我覺得這樣才算得算術教學,練習以簡馭繁。若專門出難題目,便等于猜謎,與數學的意義恰恰相反。”

  這一番話余校長甚爲感動,他在學校裏帶了六年級算術功課,從此大大的采取莫須有先生的教法了,確是很收效果。同事中還有一位先生,也想在此留個紀念。這是教務主任汪先生,其人有讀書人風度,平常不大言語,不輕易同人來往,但不拘謹,而幽默。有一回,黃梅縣長來校視察,戰時當縣長的多是軍人,加之這個縣長爲人能幹,具勘亂之才,且有勘亂之事實,威風甚大,先聲奪人,人人都怕他,余校長不知爲什麼也怕他了,其實大可不必,而校長怕他,因之做先生的有點爲難,縣太爺來了,學校空氣緊張起來了,余校長首先自己發現學校門口牆壁上沒有“guo民公約!”這是臨時補寫不了的!看了余校長倉皇失措,汪主任也確是發愁道:

  “這真是一個大缺憾,但不是汙點,沒有關系。”

  因爲他的話空氣忽然緩和了,大家都笑了,莫須有先生實在佩服他的態度,漸近自然。

  余校長等于發命令,又等于哀求,覺得要做到故有命令之意,恐怕做不到故有哀求之情。他請諸位先生出大門——大約要走五十步與百步之間迎接縣長。其時同人集于校政廳,將服從命令,將出校政廳,校長前行,已出門檻,汪主任次之,尚未出門檻,而汪主任忽然站在門檻以內,向校長道:

  “教員等就在這裏迎接縣長可以。”

  汪先生的話是來得那麼自然,其態度是那麼和平,而其面上的幽默之情近乎憂愁之se,使得余校長忽然自告奮勇,他一個人趕快迎接縣長去了,留了諸位先生在校政廳。從此懦弱的余校長也同“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一樣,他同縣太爺談話旁若無人了。莫須有先生真真的佩服汪主任君子愛人以德,不陷朋友于不義。以後每逢跨這校政廳的門檻便感激汪先生,——感激者何?莫須有先生的傳記裏頭沒有迎接縣長之汙點也。兩年之後,莫須有先生曾訪汪先生于其家,至今尚記得那個招待的殷勤,汪先生亦曾在莫須有先生之家小酌,那時縣中學恢複,余校長同莫須有先生都換到中學當教員去了,汪先生則由主任遷爲金家寨小學校長。不久汪校長受了地方強豪的壓迫,縣政府將其校長撤職,因而憂憤成疾,戰亂之中死于家,生後蕭條,孤兒寡婦無以爲生,莫須有先生每一念及爲之淒然。

  莫須有先生專任的功課是五六年級guo語。照學校習慣,一門主科,是不夠一個教師應教的鍾點數目的,故于主科之外得任一門或兩門輔科。在定功課的時候,不是汪教務主任同莫須有先生接洽,是余校長qin自同莫須有先生接洽,所以莫須有先生與汪先生相見甚晚,起初莫須有先生簡直不知道學校有教務主任,以爲諸事由校長一人包辦。余校長替莫須有先生擬定的輔科是曆史或地理,他以爲這是決不成問題的,由文學家而照顧一下曆史或地理有什麼問題呢?太史公不就是文學家遊過名山大川的嗎?中guo的曆史不都是文學家做的嗎?只不過莫須有先生是新文學家,(此時余校長尚未與莫須有先生認熟,故理想上以爲如此)而邏輯上新文學家是文學家,故新文學家亦必擔任曆史或地理,總之余校長的意思以guo文(他的guo語的意思即guo文)史地爲一家子的事情,曆任教員都是教guo語兼教曆史或地理,在定功課的時候他便這樣同莫須有先生說明:

  “我們想請先生教五六年級guo語,另外教一班曆史或地理。”

  “曆史地理我不能教。”

  余校長聽了這話,頓時感得新文學家真是名不虛傳,即是說新文學家要擺架子,諸事要有否決權,不好惹,這麼一個簡單的事情爲什麼竟遭拒絕呢?後來莫須有先生卻是替他解決了困難,因爲自然一科諸教師都在謙遜之中,而莫須有先生肯擔任了,他所不能教的曆史地理旁人認爲是一樁好交易。搶去了。這樣功課表順利地通過了,只是給余校長留了一個問號,“他肯教自然?”這個他字代表新文學家,即莫須有先生。光yin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莫須有先生之爲人余校長一天一天地認識了,他懂得莫須有先生肯擔任自然之故,也懂得莫須有先生不能教曆史地理之故,理由均甚正確,而且關系重大,關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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