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貴如油。清明節後,正當要下種的時候,落了場一犁深的細雨。這真是及時雨。人們都抓緊時機,趕著播種。早晨,薄霧灰蒙蒙地遮住了地面,象是給大地披上輕紗。
銀鈴般清脆委婉的少女歌聲,在春晨的田野上蕩漾——解放區呀好風光,男女老少忙又忙,
春播種子秋收糧,
支援前線打老蔣。
……
“春玲————等等我呀——”
正在田間路上邊唱邊走的春玲停住了,向後面望去。在輕霧中,漸漸地,她看出有位挑著擔子的女子,穿著綠花褂兒的身子向前傾斜著,飄颻而來。那人行至近前,春玲笑道,“嗳呀,我剛以爲是仙女在雲端裏飄啦,想不到是你,哈哈!哎,這大的霧,你怎麼看清是我呀?”
“眼睛不行,沒有耳朵?別人誰能唱得這末動聽!”花褂的姑娘和春玲並肩走著說,又道,“唱呀,怎麼啞巴啦?”
“有人在跟前,害羞。”春玲頑皮地閃著睫毛。“好丫頭,在我面前還撒謊哩!”姑娘叫起來,豐滿的腰肢柔和地扭動著,“好幾個村的幾千人看你演戲,你怎麼不害臊?上回扮勸丈夫歸隊的小媳婦,那個象勁呀……”“行啦,行啦,別老揭我的底子啦!”春玲打斷她的話,找話搪塞,“我壓得慌,換不上氣來。”
“你才挑多點?”姑娘指著春玲的飯簍,不大的眼睛凝神地瞪了一霎。
“反正比你的多!我的是四家人吃;你呢,只一家。”“這可不能論家算。”姑娘不以爲然,白胖臉上的幾顆小雀斑,閃著柔光,“俺那一家子,比你們四家吃的飯還要多。就說俺大爺吧,別看快六十歲的人,身子可挺壯實,吃飯不少于年輕人,儒修哥的飯量是全村拔尖的;比我大兩個月的儒春……”
“淑娴,你今兒怎麼啦?”春玲的聲音不冷靜。“我怎麼啦?”淑娴有些懵怔地看著她。
“你的話這末多,怕當啞巴把你賣啦!”
“你真是豬八戒倒打一耙,話頭不是你引起的嗎?”淑娴忽然閉住嘴,沒再說下去。她見春玲垂下頭,顯得很不愉快,略一想,心就明白了。她歉意地說:“怨我,玲!還有,那天我說走嘴,得罪了你。”
“什麼事得罪了我?”
“你忘啦,那天分勝利果實的時候,婦教會長問起俺大爺爲麼不要,我說你和儒春……我真傻!好,別記我的仇!”“嗳呀,淑娴
!看你說哪去啦,我早就沒放在心上。”春玲這話一半話屬實一半是假,她這姑娘感情來得快,容易激動,演戲時常假哭成真,淚
盈眶;但對事情不好記成見,一般地過去就過去了,沒有新的因索觸犯,不會自發地生情。所以她說沒把淑娴那句話放在心上是對的;但說她把這個事情全沒放心上,那是假話了。
春玲八歲那年,跟在河邊洗
服。她跪在母
身邊,埋頭認真地洗滌弟弟的小紅兜兜。在一旁洗
服的老東山的妻子,看著不由地贊歎道:“啧啧!兄弟媳婦,看你的小玲多規矩,這末點就知道幹活,又帶勁,象個小媳婦似的。”“她大
,你就知道誇獎孩子。”春玲的母
笑笑,“這丫頭還老實,乖著哪!可使起
子來,也氣人。”
這時對岸走來幾個背著青草的男孩子,其中一個名叫大象的叫道:“小玲!”
春玲擡起頭,瞪那孩子一眼,回叫道:“小象!”
那孩子喝斥道:“我叫大象,你怎麼給我改了?”“誰要你叫我小玲來?”春玲回頂一句。”
“你是小閨女……”大象沒說完,春玲就攻上去:“你是小小子!”
“小閨女,你過來!”大象放下草捆。
春玲不理的阻喝,放下服朝大象走來:“小小子,你過來!”
兩人河間遭遇。大象猛揪住春玲腦後的獨小辮,威脅道:“你還敢叫我小小子?”
春玲一聲比一聲高地尖叫道:“小小子,小小子……”“你怎欺負人!”男孩子中一個長得挺粗壯的質問大象。大象輕蔑地瞥那男孩一眼,“哼,小儒春!關你屁事!”說著就用腳向春玲身上撩。
儒春急忙跑到他們中間:護著春玲;結果都撩到他身上了。
春玲向儒春說:“你不會打他嗎?你比他有力氣!”儒春就轉回身,要和大象打架。
“儒春,別動!敢打架,你爹知道打你!”老東山的妻子喝道。
儒春立時停下來,背著草簍就走。春玲跑到她母這裏拿件沒下
的幹
服,趕上去給儒春擦身上的
。“他大
,你儒春那孩子可真老實!”這次是春玲的母
誇獎了,“你看看,那些孩子比他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就數你儒春割的草多,長大一准是好莊稼手!”
“大不了象他爹吧。”老東山的妻子的眼光凝滯在儒春和春玲身上,“你看,他嬸子,你家玲子和俺儒春多近,你那玲子真溫順哪!”她已把“小玲”的“小”字去掉了。春玲母
也看著兩個孩子道:“你那儒春也懂事,知道護著俺閨女啦!”
“哎,他嬸子!你玲子‘下柬’沒有?”老東山的妻子問。“沒哩。”
“屬麼的?”
“馬。”
“哈,正對著哪!”老東山妻子興奮得滿臉是笑,“俺儒春屬龍。他嬸子,俺有意咱老倆結
家,不知你嫌不嫌俺家日子薄。”
“他大,”春玲母
急忙說,“俺家日子比你的差遠啦,俺不希罕這個。俺看你孩子是不錯,能出息個好莊稼人。對,咱們算定下啦!”
“俺的家,俺和儒春他爹說說。保險他應允,‘屬’不差呀。咱們找好日子‘下柬’吧!”
如此這般,這兩位母服沒洗完,就互稱
家了。不希奇,這是這一帶的風俗,興孩子很小就訂婚,名曰‘下柬’。訂婚時孩子都不懂事,當然做父母的也沒有必要告訴他們。春玲和儒春時常在一起玩,兩個人從不吵嘴打架,有誰欺負小玲,儒春就袒護她。春玲最忌諱別人叫她“小玲”、“小閨女”,儒春是從來不叫的,這使春玲很滿意。解放後,春玲入學了,爲此,她曾高興得幾夜都睡不著。可是儒春卻還是上山割草拾柴,下地幹活。春玲問他怎麼不上學,儒春說,他爹不讓。春玲叫他自己去,不聽他爹的。儒春搖頭,說不聽話爹打他。春玲就說,她放學後抽空幫他認字。春玲參加了兒童團,並當了團長。儒春又沒參加,又說他爹不讓,硬去要打……就這樣,兩人雖然友情很好,可是在一塊的機會漸漸少了。再以後,都長大了些,儒春就更少和春玲見面了。這又是儒春他父
的命令,只准他幹活,不准出去亂跑,更不許和青年女子接近。
關于春玲這門事,自解放後她父母再沒提起,幾乎把這事忘了。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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