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六年四月七日,皇太子承乾策動謀反獲罪遭廢,谪往黔州。與此同時,太宗皇帝駕臨太極宮則天門,宣布晉王李治爲太子,特赦天下罪犯,並賜酺三天。
當天晚上,太宗召來太尉長孫無忌,中書令褚遂良在內的四位重臣,在貞元殿內室舉行了一個小小的儀式,慶賀太子新立。由于宮變甫息,聖上余悸未消,這一次的慶賀儀式並未像往常那樣大事鋪陳,極盡豪奢,顯得有些冷冷清清。君臣相對默坐,枯寂無
太宗皇帝今年剛滿四十六歲,自從武德九年登基即位至今,作爲一代名君,已禦宇十七載。眼下雖然正值盛年,往昔栉風沐雨,不避矢石鋒镝的煊赫英氣似乎已一去不返。承乾被廢遭貶使他第一次經曆了骨肉相殘的槍痛,也終于使他看清了大唐王朝內憂外患,風雨飄搖的岌岌危局。銀燭搖曳,燈影幢幢。太宗在重臣面前雖一再強作笑顔,但已遮掩不住滿臉意消氣萎的垂垂老態。
舅長孫無忌臉上的表情也同樣滯重而儀肅。他完全能夠明白皇帝陛下此刻的尴尬
境。在太宗的十四個子嗣當中,陛下平常對四子魏王泰和三子吳王恪最爲鍾愛。早在承乾謀反之前,太宗即屢次向無忌作出過易儲的暗示。眼下新立九子李治爲太子,完全是長孫無忌一手
縱的結果。名相魏征去世之後,無忌居位顯赫,權傾朝野。而晉王李治生
懦弱,仁厚無能,一旦陛下龍馭上賓,朝野上下無疑將是無忌的天下。因此,長孫無忌于持重泰然的外表之下,顯露出宿願已償的自負和欣慰。在對自己的成功暗自陶醉的同時,無忌並沒有意識到巨大的危險正朝他步步逼近:他勸立李治爲太子的結果之一,便是爲日後自己的覆滅埋下了禍根。
太子李治這年二十二歲。他對于自己突然被立爲太子毫無准備,對于權力格局的悄悄變動也渾然不覺。事實上,他也沒有必要知道得更多。既然他對權勢和皇位素來沒有興趣,他所應該做的無非是順乎天命,按部就班而已。在貞元殿內的宴席上,他看上去顯得頗爲輕松。
燈觥交錯,月上宮牆,不覺已過初更。貞元殿內氣氛沈寂,郁悶。太子李治恍惚中站起身來,經過一條暗香浮動的長廊,朝外室走去。隨恃在側的一名宮女悄悄地跟上了他。
看到太子離開,唐太宗默默地喝了一杯酒,突然對長孫無忌說道:
“朕在治這個年紀,已騎征天下,威服遠疆,可太子現在仍似渾噩未醒,這如何是好?但願治長大之後,能夠威武雄壯一些。”
太宗皇帝的話中對晉王李治頗不放心,而且還隱隱透露出對英武潇灑的吳王恪的贊賞與愧疚。長孫無忌反駁道:“皇上勇猛慓悍,爲開創天下的一代英主,太子李治卻寬仁有德,將來必能守成有功;安撫蒼生,以無忌之見,實爲皇夭所賜至福,陛下何憂之有?”
無忌話音剛落,中書令褚遂良、侍中韓瑷相繼勸谏。褚遂良舉例道:“太子新立之初,即上表聖上,懇請赦減承乾之罪,足見他聖德有禮,現太子雖未出宮門,仁愛之名已播于天下……”
太宗皇帝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太子李治站在倚窗前,看見一個侍女在他身後垂手侍立。李治感覺到這個侍女非常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恭喜殿下……”侍女悄聲說道。
李治細細地打量著她,醉酒的不適頓時煙消雲散。在半明半暗的燭光下,一張俊美的臉正滿含期待地仰望著他。李治很快想起來,有一次他隨父皇去禁苑看宮女們打球時曾經見過她。當時,一匹缰的烈馬受驚,將試圖降服它的宮廷馴馬師一個個地摔在地上。太宗皇帝在一邊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這匹烈馬難道無人能夠降伏嗎?”突然,一個女人的聲音打破了沈默:“陛下,臣妾能製眼這匹烈馬,不過,臣需要三件工具:一條鐵鞭,一個鐵錘,一把匕首。先以鞭笞,不馴則施以鐵錘,若再不馴服就用匕首割斷它的咽喉。”
這個稚氣未的女人給李治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他立即向身邊的侍從打聽她的名字,站在一旁的高陽公主向他做了個鬼臉:“這是父皇新選入宮的武才人……”
李治神不守舍地凝望著眼前的這位女人,一度忘了自己置身何。貞元殿裏,父皇好像正在和大臣們說著什麼,話音似斷似續。窗外樹聲沙沙,月光滿地,風吹珠簾,熏香撲鼻,李治不覺心旌搖蕩,難以自持。
李治從侍女手中接過一方汗巾,擦了擦臉,隨後低聲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侍妾武媚娘。”侍女的答話如同耳語。
李治惘然若失地搖了搖頭,將汗巾遞還給她,轉身慾去。
“太子殿下……”
武才人急切而大膽地叫了一聲,握住了李治的手,臉上汗珠涔涔。她仿佛有許多話急于出口,又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李治一時手足無措。他慌忙躲開她熾烈的目光。一陣強烈暈眩過去之後,在被紫紅的窗格襯得微紅的光線下,他聽到了細若遊絲的喘息聲。他不知不覺地將她擁入懷裏。恍惚中,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奇異的蘭麝之香很快將他帶到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地方。如果說,武才人作爲父皇寵幸的嫔妃這一事實猶如一道無形的屏障曾將他們遠遠隔開,那麼現在,這道屏障已經變成了神秘的禁忌、恐懼和亂倫的快樂的混合。
“殿下請快些回去吧,你在這兒已待得太久了。”武才人推開李治的手,用手帕擦拭著太子臉上的胭脂。李治若有所失地看著她,遲遲不願離去。
“請殿下先回去,臣妾稍後再來,免得讓人懷疑。”
武則天回到永巷的掖廷宮時,天已近四更。一條
漉漉的巷道浸沐在黑暗之中。當她走到一扇被月光照得銀白的拱橋邊時,遠遠地看見太太監魏安正提著燈籠在巷道的盡頭等她。四年前,在武則天來到永巷的一個晚上,就是魏安給她送來了陛下幸召的禦旨和沐浴用的澡盆與熏香。魏安像宮中所有的太監一樣,貪婪、自私,面目凶殘。不過,由于一種無法說明的原因,他對武則天卻顯得頗爲
近。皇帝初幸的那天晚上,當武則天洗沐一新在梳妝臺前整理鬓發時,魏安隔著幕簾低聲囑咐她進宮面君時應當注意的種種細節。他那略帶沙啞的嗓音使武則天進宮以來第一次感到了溫暖。久而久之,魏安就成了武則天在舉目無
的官廷中唯一的依靠。
宮女們紛紛回房之後,魏安打著燈籠來到了武則天的跟前,悄悄問她:
“武才人,見過太子殿下了嗎?”
武則天疲憊地點了點頭。
“這就好了,”魏安說,“今天你去貞元殿,我一直在爲你擔心。不過,你以後可要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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