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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問題發端》中國學術思想界之基本誤謬

第2小節
關鴻作品

  [續人生問題發端中國學術思想界之基本誤謬上一小節]便不剀切,勢必流入浮泛。他姑不論,但就政學言之,政學固全在乎致用者。曆來談政之士,多爲龐大之詞,絕少切時之論;宋之陳同甫葉shui心,清之龔定盫魏默深,皆大言炎炎,憑空發抒,不問其果能見諸行事否也。今日最不可忽者:第一、宜知學問之用,強半在見于行事,而施于有政者尤希;第二、宜于致用之道,審之周詳,勿複汗漫言之,變有用爲無用也。

  六、凡治學術,必有用以爲學之器;學之得失,惟器之良劣足賴。西洋近世學術,發展至今日地步者,誠以邏輯家言,詣精致遠,學術思想界爲其率導,乃不流于左道也。名家之學,中土絕少,魏晉以後,全無言者;即當晚周之世,名家當塗,造詣所及,遠不能比德于大秦,更無論于近世歐洲,中guo學術思想界之沈淪,此其一大原因。舉事實以言之:墨家名學“本之于古者聖王之事”,引古人之言以爲重,邏輯所不許者。墨子立“辯”,意在信人,而間執反對者之口,故有取于此,立爲“第一表”,用于辯論則可,用于求真理之所在,真理或爲往古所囿。魏晉以後,印度因明之學入中guo,宜乎爲中guo學術之助矣。然因明主恉,在護法,不在求知。所謂“世間相違”“自殺相違”者:邏輯不以爲非,而因明懸爲厲禁。舊義不許自破,世間不許相違,執此以求新知識,讵有得者?談名學者,語焉不精,已至于此,若全不解名學之人,持論之無當,更無論矣。余嘗謂中guo學者之言,聯想多而思想少,想象多而實驗少,比喻多而推理少。持論之時,合于三段論法者絕鮮,出之于比喻者轉繁。比喻之在中guo,自成一種推理方式。如白“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前辭爲前提,後辭爲結論。比喻乃其前提,心中所慾言乃其結論。天之二日,與民之二王,有何關系;說者之心,慾明無二王,而又無術以證之。遂取天之一日,以爲譬況;一若民之所以無二王者,爲天之無二日故也。此種“比代推理”宜若不出于學者之口,而晚,周子家持論,每有似此者。孟子與告子辯“生之爲xing”,代而取喻于“白羽”“白雪”之“白”,徑執“白”之不爲“白”,以斷“生”之不爲“xing”,此其曲折旋轉,雖與“天無二日”之直下者不同,而其借成于比喻,並無二道。cao此術以爲推理之具,終古與邏輯相違,學術思想,更從何道以求發展。後代論玄學者,論文學者,論政治者,以至乎論藝術者,無不遠離名學,任意牽合,詞窮則斷之以聯想,而詞不可盡;續理則濟之以比喻,而理無際涯。凡cao觚之士,洋洋灑灑,動成數千言者,皆應用此類全違名學之具,爲其修學致思之術,以成其說,以立其身,以樹其名。此真所謂病痾生于心脾,厲氣遍于骨髓者。形容其心識思想界,直一不合實際,不成系統,汗漫支離,恍惙窈冥之渾沌ti而已。

  七、吾又見中guo學術思想界中,實有一種無形而有形之空洞間架,到chu應用。在政治上,固此空洞架子也;在學問上,猶此空洞架子也;在文章上,猶此空洞架子也;在宗教上猶此空洞架子也;在藝術上猶此空洞架子也。于是千篇一面,一同而無不同;惟其到chu可合,故無chu能切合也。此病所中,重形式而不管精神,有排場不顧實在;中guo人所想所行,皆此類矣。

  上來所說,中guo學術思想界根本上受病諸端,乃一時感覺所及,率爾寫出,未遑爲系統之研究,舉一遺萬,在所不免。然余有敢于自信者,則此類病痾,確爲中guo學術界所具有,非余輕薄舊遺,醉心殊學,妄立惡名,以厚誣之者。余尤深察此種病魔之勢力,實足以主宰思想界,而主宰之結果,則贻害于無窮。余嘗谥中guo政治宗教學術文學以惡號,聞者多怒其狂悖,就余良心裁判,雖不免措詞稍激,要非全無所謂。請道其谥,兼陳指其恉,則“教皇政治”、“方士宗教”、“yin陽學術”、“偈咒文學”是也。何謂教皇政治?獨夫高居于上,用神秘之幻術,自衛其身,而氓氓者流,還以神秘待之。政治神秘,如一詞然,不可分解,曾無揭迷發覆,破此神秘,任其稱天而行,製人行爲,兼梏人心理,如教皇然。于是一治一亂,互爲因果,相衍于無窮,曆史黯然寡se。自秦以還,二千年間,盡可縮爲一日也。何謂方士宗教?中guo宗教,原非一宗,然任執一派,無不含有方士(即今之道士)渾沌支離惡濁之氣。佛教來自外guo,宜與方士不侔。學者所談,固遠非道士之義;而中流以下,社會所信仰之佛教,無不與方士教義相輔,臭味相雜。自普通社會觀之,二教固無差別,但存名稱之異;自學者斷之,同爲渾渾噩噩初民之宗教,教義互竊互雜,由來已久。今爲之總稱,惟有谥爲方士之宗教,庶幾名實相稱也。何謂yin陽學術?中guo曆來談學術者,多含神秘之用。yin陽消息之語,五行生克之論,不絕于口。舉其著者言之,鄭玄爲漢朝學術之代表,朱熹爲宋朝學術之代表,鄭氏深受緯書之化,朱氏堅信邵雍之言,自吾dang觀之,談學術至京焦虞氏易說,皇極經世,潛虛諸書,可謂一文不值,全同夢呓。而曆來學者,每于此大嚼不厭:哲學、倫理、政治(如“五帝德”“三統循環”之說是)、文學(如曾氏古文四象是)及夫一切學術,皆與五行家言,相爲雜糅。于是堪輿星命之人,皆被學者儒士之號,而學者亦必用術士之具,以成其學術,以文其淺陋,以自致于無聲無臭之境。世固有卓爾自立,不爲世風所惑者,而曆來相衍,惟yin陽之學術爲盛也。何謂偈咒文學?中guo文人,每置文章根本之義于不論,但求之于語言文字之末;又不肯以切合人情之法求之,但出之以吊詭,骈文之晦澀者,聲韻神情,更與和尚所誦偈辭咒語,全無分別。爲碑志者,末綴四言韻語;爲贊頌者亦然。其四言之作法,直可謂與偈辭咒語,異曲同工。又如當今某大名士之文,好爲骈ti,四字成言,字難意晦,生趣消乏,真偈咒之上選也。吾輩誠不宜執一派之文章,強加惡谥于中guo文學;然中guo文學中固有此一派,此一派又強有勢力,則上薦高號,亦有由矣。(又如孔子、老子、子思,世所謂聖大也,而《易系》、《老子》、《中庸》,三書文辭渾沌,一字可作數種解法。《易系》《中庸》姑不具論,《老子》之書,使後人每托之以自樹義,漢之“黃老”托之,晉之“老莊”托之,方士托之,浮屠亦托以爲[化胡]之說,又有全不相幹大野氏之子孫,“戲”谥爲“元玄皇帝”。此固後人之不是,要亦《老子》之文,恍惚迷離,不可捉摸,有自敢之咎也。)凡此所說,焉能窮醜相于萬一。又有心中慾言,口中不能舉者;舉一反三,可以推知受病之深矣。今試問果以何因受病至此,吾固將答曰,學術思想界中,基本誤謬,運用潛行,陷于支離而不覺也。

  今日修明中guo學術之急務,非收容西洋思想界之精神乎?中guo與西人交通以來,中西學術,固交戰矣;戰爭結果,西土學術勝,而中guo學術敗矣。然惑古之徒,抱殘守缺猶如彼,西來藝學,無濟于中guo又如此,推察其原,然後知中guo思想界中,基本誤謬,運用潛伏;本此誤謬而行之,自與西洋思想扞格不入也。每見不求甚解之人,一方未能tuo除中guo思想界渾沌之劣質,一方勉強容納西洋學說,而未能消化。二義相蕩,勢必至不能自身成統系,但及惝惚迷離之境,未臻qin切著明之域。有所持論,論至中間,即不解所謂,但聞不相聯屬之西洋人名學名,诘屈聱牙,自其口出,放之至于無窮,而辯論終歸于無結果。此其致弊之由,豈非因中guo思想界之病根,入于肌髓,牢不可破,渾沌之xing,偕之以具成,浮泛之論,因之以生衍。此病不除,無論抱殘守缺,全無是chu,即托身西洋學術,亦複百無一當。caoguo思想界之基本誤謬,以研西土近世之科學哲學文學,則西方學理,頓爲東方誤謬所同化,數年以來,“甚囂塵上”之政論,無不借重于泰西學者之言,嚴格衡之,自少數明達積學者外,能解西洋學說真趣者幾希。是其所思所言,與其所以謄諸簡墨者,猶是帖括之遺腔,策論之思想,質而言之,猶是籠統之舊腦筋也。此籠統舊腦筋者,若幹基本誤謬活動之結果;凡此基本誤謬,造成中guo思想界之所以爲中guo思想界者也,亦所以區別中guo思想界與西洋思想界者也。惟此基本誤謬爲中guo思想界不良之特質,又爲最有勢力之特質,則慾澄清中guo思想界:宜自去此基本誤謬始。且惟此基本誤謬分別中西思想界之根本精神,則慾收容西洋學術思想以爲我用,宜先去此基本誤謬,然後有以不相左耳。

  ——選自《新青年》第四卷第四號(1918年4月15日)及《東方雜志》第十五卷第十期(1918年10月15日北京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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