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新家與廁所斜對面,從廁所出來後不往正對面的小屋裏流,也不往沙新家對面的廚房或更遠
流,而是拐個彎,旗幟鮮明浩浩蕩蕩滾向沙新家。原來這看似平坦的樓板早已擰了個麻花,沙新家這間房成了“廁所泛區”,獨受屎尿黃湯的恩澤。
“江青死嘞哎!江青自殺嘞!快來瞧哎,最新消息嘞!晚報,晚報,就二日(十)來份兒嘞。五毛,找您三毛。快買哎,江青出事兒了——”
賣報的小夥子扯著嗓子叫著,可買的人不多。人們在忙著買吃的。身邊的小販兒嗓門兒比他還高,低著頭用小叉子攏著豆芽粗吼著:“豆芽兒,綠豆的,敗火,賤賣嘞,兩毛了!三毛二斤。收攤兒了啊。”
這是長安街邊上的一條狹長馬路,剛剛在這兒設了自由市場。剛出鍋的吊爐火燒西紅柿黃瓜茄子熟肉朝鮮泡菜蛋花生仁兒嫩豆腐,叫賣聲討價還價聲男女老少嚷成一片。長安街一街的
面風光,這裏則是半胡同的嘈雜喧鬧。如果說長安街是一條寬廣流緩的大河,這裏就是一孔狹窄湍急的下
道;長安街是一場華彩歌劇,這裏就是一出世俗的京韻大鼓。這二者僅一樓之隔。
窄巴巴的胡同裏人擠人疙疙瘩瘩蠕動著。人們看上去都很忙,東突西躥,這邊扒扒頭那邊吼一嗓子打問價錢,自行車你撞我我碰你亂成一團。可那種挑肥揀瘦的精明刁鑽勁兒,又像是人人都挺閑在似的。
就在這時有一光膀子壯漢,“咣”一聲把一個大筐往鐵臺子上一放,“嘩”地掀開蒙在筐上的白布大叫:“頭嘞,一塊五一斤啊,剛從廠裏拉來的。”這一聲,立即招來“呼”的一群人。筐裏血淋淋地堆著密實實的
頭,連脖子都沒有,全是齊根兒砍下來的,眼們還死不瞑目地圓睜著。立即有一滿臉流汗的胖女人擠上前來,張口就要五斤,大票子一扔,拎著血紅的
頭一扭身叫著:“看血,蹭著啊!”興沖沖殺出重圍。有人在一旁打著招呼:“秀花,又給三子買好酒菜了!”胖女人滿臉油花花綻著笑:“他丫就愛這一口兒,專愛吸溜腦子。”
買頭的人擠成一大團,吵吵著要壯漢降價,漢子抖著一身肥肉說:“哥們兒大老遠從廠裏拉來的,這份辛苦錢掙得不易,瞧,渾身煉出油來了。咱這是新鮮
頭,愛買不買,要減價兒也得6點以後,願等你就等。”
偏偏在這亂成一鍋粥的當口,胡同裏開進一輛什麼醫院的救護車來。車子賊聲賊氣鳴著喇叭,車頂上的那盞藍光轉燈恐怖地飛旋著。可就是沒人給它讓路,人群照舊打疙瘩。
年輕司機見人們不搭理他,就從窗裏伸出頭來急赤白臉地嚷起來:
“讓讓哎,有急病人,死了人你們負責啊!”
沒人聽,照舊爲腦袋砍價兒。老娘們兒家家的,照樣見了面熱烈地湊一堆兒:“多大個兒的柿子,怎麼賣?”
“一塊五了,x的,貴死人。”
“除了破爛兒不漲價兒,任什麼,一天一漲。”
司機急了,一嗓子大罵:
“別磨x蹭癢癢了,快走,裏頭有人要死了!沒見這是救護車呀?”
“你要死了是不是?破**救護車你嚇唬誰?誰不知道你們丫的成天開空車轉藍燈兒?鬧鬼呀。打開,要是沒病人,嘿,我大嘴巴抽你丫的。”
這邊一喊,又圍了一大群人看熱鬧,敲鑼邊兒的大有人在。
“給他開開,讓他看看快死的人什麼模樣兒,傳染他。”
“怎麼不開呀?保不准是艾滋病。”
“認個錯兒算了,下回別使假招子蒙市了。這邊兒,讓個道兒給他。還不趕緊回家做飯去。”
“不能便宜了他。裝什麼孫子?找他們醫院領導去,扣他一個月獎金。這年頭就罰錢靈。”
“給他一大哄呗!”
報販子又大叫:“江青自殺嘞哎,剛出鍋的晚報,江青死了,還有五份兒啊。”
一陣大笑:“車裏敢情是江青,快讓讓呗,老娘的專車。”
兒子喲!江青死了跟我什麼關系?這條鬼胡同,讓我擠了半小時!成都的自由市場從來沒這麼擠。上北京來圖個什麼?連條像樣的魚都沒有。若不是沖“向導出版社”的名氣絕不來。
沙新推著車子擠出來,上了大馬路,總算涼快了點。風一吹,才覺出服
地貼在身上。真想紮江裏去遊個泳。不禁想起嘉陵江來,假期住在學校裏,早晚遊一趟。早晨的
涼到心裏,晚上的
暖暖的,仰在江上望一天的星星,那日子。怎麼北京連條河也沒有?護城河像下
道。想著想著擡
上車,卻發現車把前的菜筐裏西紅柿正潺潺淌著紅汁,讓他想起剛才那些血淋淋的
頭。汁
染紅了前胎。那可是一塊多一斤的呀,一個月工資能買幾斤?全擠開花了。柿子上面的魚腥湯子已經流進柿子微笑的口子裏。“還沒到家,一鍋西紅柿熬魚先做好了。”沙新爲這個發現笑出聲來。忙支上車子去擺弄擺弄那一筐吃喝兒,卻忘了這是在十字路口上,引來警察大罵:
“那個男的,小矬子兒,說你呢,弄西紅柿的,聾了你?退白線後頭去!啧,後頭,什麼叫後頭?當是你們家呢,想停哪兒就停哪兒呀,找殘廢。”
“西紅柿流湯了。”
“行了,瞧你老娘們兒樣兒,再買一筐不得了。”
“馬路橛子,”沙新暗罵著往白線後退。
“瞎了你?我的裙子喲!五百塊一條呢,瞧你那德行,刮壞了賠得起嗎,你?”後頭有女人在罵。
沙新一回頭,一個冷豔女人正用腳抵住後軸辘。“別退了,警察又不是你爹,還說什麼是什麼呢。”
誰他都可以訓我!沙新一陣子窩火,大叫一聲:“你他
——”後半截兒立即咽了回去,因爲他看到女人邊上一個黑鐵塔似的男人正摟著她的腰。
“綠了,上車呀!”壯漢沖沙新粗吼一聲。
哦,綠燈。人們紛紛上車蹬起來。沙新忙不疊扭轉身上車。車筐太沈,車把忽忽悠悠。一塊五一斤的西紅柿,兩塊五一斤的魚,三毛一個的袋,雜七雜八一下子就花了三十塊。這點東西能催下
來不?娶這知識分子老婆幹什麼,會生孩子不會産
。又是魚湯又是葯,才催出可憐巴巴的幾滴黃湯,催一滴要花二十塊了。唉,掄力氣活的女人就沒這種麻煩,一對兒大沈
子,喝涼
也長
。沙新此時忘了,當年談戀愛時就愛她那麻稈似的細腰,一走一陣風擺柳,好飄逸。現在頂希望老婆橫吃橫喝壯實起來,顫起大
子來,讓可愛的女兒也能吃上一口母
。
其實營不營養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老婆沒沙新多了一份苦差。起五更睡半夜喂
是頂苦的活兒。小東西隨時都會餓,你隨時要起
到二十米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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