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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緣千裏》第二章 孽緣

黑馬作品

  又要過年。

  過了這個年,再過幾個月你就六十歲 六十,六十年,從來沒像今天這樣仔仔細細地讓這大半輩子過過眼。閉上眼,你似乎是在空中看著自己的肉ti躺在屋裏沈思。這景象又似乎是早就有過的。

  人經常這樣,突然會發現自己的現在其實早在以前哪個時刻出現過,一時分不清過去、現在和未來,也分不清有幾個自己存在。或許你是一縷出殼的靈魂在俯視自己無魂的肉ti。或許,所謂生命不過是某種超自然的現象,一切都被什麼安排好了,有一種神的密碼在cao縱著,讓它漸漸像一場戲展開,忽然有一天你在這個超自然的密碼鍵上碰錯了一下,屏幕上就演示出了未來你的某一天,它稍縱即逝,程序又恢複了正常,但你卻無法忘記你過去偶然看到的今天這一幕,與今天別無二致。

  是的,你在自己最春風得意的時候,就看到過自己這樣安安靜靜地躺在病榻上痛心疾首地回憶忏悔祈禱。不,你不想就這樣譴責自己,在忏悔中死去,你只求公正的上帝做出裁決,只希望那些不幸的學生過得比你好。這樣的良心債不是你一個人欠下的,甚至不是你欠的,你不過是個可憐的演員,是個角se演員,出se地扮演了一個可悲可鄙的角se。比你更出se的演員多的是,誰又像你這樣苦苦忏悔 不過都是提線木偶罷了!憑什麼一個可詛咒的時代過去後一個個都事後聰明地把自己洗得一幹二淨?

  憑什麼受了點苦的人事後都會千方百計誇大自己的痛苦以示自己曾經是先知?沒必要,沒必要,沒必要這樣折磨自己的心。

  一個時代迅速代替另一個時代,拼著命流著血殺出跑道發現無路可走後又退回來在跑道上追著一個虛無飄渺的目標,靈魂上那件“皇帝的新yi”終于褪去,人人變得赤躶如初。掙紮了幾十年,卻原來是用一件無形的“皇帝的新yi”欺騙自己。淮一的成功是tuo去了它。你爲這件皇帝新yi扒了一層皮,換了一腔子血,而那些無辜的學生卻跟著你飽嘗了苦果。你換了皮,可他們

  他們在十六歲的花季上沒能開花,誤了花期,在三十二歲的第二個花季裏他們開出的是殘花敗葉。

  你說服自己,如果那時你不當他們的班主任,也許會有個更壞的班主任。即使沒有更壞的班主任,那個時代他們也注定沒有花季。在整個guo家都披著“皇帝新yi”的時候,任何事都可能發生。你的心可以平靜 再說,他們並沒譴責你,沒有。相反,他們給你和你的學校捐了一大筆款,供你的校辦産業興旺發達起來,讓老師們多發幾個獎金。或許這比譴責你更教你難過。這個學校,他們只在這裏上了三年學,學校沒給他們什麼,有的只是痛苦的回憶,可他們十六年後卻回來如此報答母校。真想見他們一面,作被這個念頭折磨得發瘋。可你深深覺得沒臉見他們,見到他們,怎麼去請求他們的寬恕?他們一定長得很高很大,一定認不出他們

  你瑟瑟地起chuang,拿出那本照相簿,翻開,那第一頁上發了黃的黑白照片上是五十九個呼之慾出的孩子。

  那是1975年一個晴好的天,藍得透亮的天,背後是金海一樣的麥田。那個時候的中學生真叫純樸,一式的小平頭、小辮子,男孩子全是穿藍的軍綠的yi褲,女孩子也是一身藍一身軍綠。夏天裏講究點,不過是穿一件樸素的小花布襯衫,很少有人穿裙子。這張照片是全班人在農村拔麥子時照的。似乎還能聞到大家身上的汗味,還能看到孩子們嫩嫩的手上磨出的shui泡,還能聞到大家從家裏帶來的午飯香。再看看你,十六年一晃而過,你卻變得與那時判若兩人

  那會兒不過四十幾歲,似乎跟二十年前大學畢業時沒什麼兩樣,小分頭,白襯衫,一雙布鞋,一臉的朝氣。當年意氣風發地回guo來上大學,一回來就剃掉了一頭時髦卷發,扔掉了一身身的格子花襯衫,換上了跟大陸青年一樣樸實的白yi藍褲。你發誓要改掉身上的一切資産階級少爺氣。

  其實在印尼,你家根本算不上什麼資産階級,不過是開了一間小雜貨鋪,在雅加達城邊上一點也不起眼,不過是小戶人家辛辛苦苦地過日子罷 你和jiejie從小過的是窮人家少爺小jie的日子,靠父母的辛苦錢上學念書。可是到大學二年級時可憐的父母已經快破産 那個小鋪子似乎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關門也賺不到幾個錢。父母供不起你上大學,你面臨的是失學去做工。

  眼看著那個從沒見過的祖guo一天天強盛起來了,連美guo人都在朝鮮吃了它的敗仗,父母便鼓勵你回guo,找你的堂叔。你決定回guo,但jiejie卻看中了一個老商人,竟要做他的小,說要用那家的錢來養弟弟,要送弟弟去荷蘭,去美guo念大學。記得那時全家人吵得昏天黑地,爺爺nainai外公外婆和父母激烈地反對,說jiejie這是賣自己。jiejie痛哭失聲,說她已經有了那個資本家的孩子。

  說完就跑了出去,再也沒回來,只是經常派人送錢來。你真傷心透了,眼看著美麗如仙的jiejie就這樣墮落。你找上門去,在那個郊外的小別墅裏見到了大肚子的jiejie和那個如同懷了孕的大腹便便的資本家。你痛罵jiejie墮落,痛罵那個大資本家是流氓,發誓永遠不認他們。jiejie的婚姻更堅定了你回guo的決心,這決。動甚至變成了一種不可遏製的熱望。你要回中guo,回到這個清風月白的祖先的故guo,你知道這裏雖窮但充滿了希望,沒有墮落沒有剝削是一片淨土。你把jiejie送來的一大筆錢擲了回去,那是她的賣身錢,你絕不要靠這筆錢去荷蘭美guo念大學,你要回中guo,義無反顧,絕不再回頭看那燈紅酒綠的“索德姆”一眼。

  回到這片樸實的熱土,你踏上湛江港的第一步時,熱淚立即泉湧而出。火車一路北上,你整個白天都坐在車窗旁看著兩邊的青山綠shui,怎麼也看不夠。這就是祖guo,這就是人們說的江山。

  你不停地奮筆疾書,要記下你所有的感想,那幾天你幾乎進入了亢奮狀態。白天看、記筆記,與同車的人用不熟練的普通話交談。夜晚仍舊坐在窗前不停地吸著煙凝視著夜幕中的田野和城市。偶爾閃過一星星漁火和農家小屋亮著的一絲絲油燈光都會令你周身的血熱起來。

  那天你恍惚睡著了一會兒,強烈的光照醒了你,睜開眼睛,車窗外競換了一幅景se。不再是青山秀shui小橋扁舟的江南,而是一望無垠金黃的麥海,是高聳入雲的飒飒白楊,是黃土地,是麥lang中綠樹掩映著的土屋小村莊。偶爾閃過一條河,閃過一片草地,只覺得這裏的天格外高格外藍格外清澈,這裏的shui和草格外碧綠鮮嫩,因爲這裏的景致對比太鮮明 這裏的山全然是青石峭壁,難見蔥籠;這裏的地是黃土地,黃得像油彩塗抹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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