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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亂世佳人》第7章

黃蓓佳作品

  當初冒銀南家逃難到東鄉鹽場時,幾天之內死了兒媳潤玉和孫女曙紅,之賢又在悲痛中離家往四川讀書,之良之誠投奔了抗日軍政學校,冒家剩下銀南和獨妍兩個形單影只,好不淒涼。兩個人想著既是年輕的人都不在了,他們也不必怕什麼日本人,幹脆還回海陽城裏住著吧,就打點了行李重返故宅。

  誰知算是冒銀南倒黴,回城時不早不晚偏撞上日本人要在城裏成立一個商界維持會。先是把通知下到城裏各家鋪子,要大家醞釀和推薦會長人選。過了幾日不見動靜,無人反對也無人支持,縣長錢少坤急了,召集起全城工商界人士,又請出佐久間這尊大神,由他在縣衙裏對大家訓話。

  所謂訓話,無非講一通“東亞共榮”之類的陳詞濫調,聽的人對這一套宣傳早已經耳熟能詳。講的人本是個赳赳武夫,更不耐煩對眼前這些中guo人磨嘴皮子,因此幾句話一說,專製者的嘴臉就出來了,穿著東洋皮靴的腳在衆人面前咋咋地走來走去,一邊用半生不熟的中guo話喝道:“你們的,選出會長,立刻!”

  錢少坤巴不得今日事今日了,下回少了他的麻煩,就緊跟著附和:“聽見沒有?太君說了,今天不把會長選出來,誰都不能走。”

  在場的人都有些緊張,都知道當會長是要替日本人做事的,外人說起來,自然逃不了一個“漢jian”的惡名,誰願意抓著這把爛狗屎往身上塗呢?于是你看我,我看你,好大工夫沒有人說話。冒銀南心裏更是一個勁兒後悔,早知有這一劫,還不如遲些從東鄉動身,如今不是自己把自己朝網子裏送嘛!

  錢少坤見無人說話,一時就有點尴尬,不斷地嘟哝說:“成立商會是好事啊!上可以常常跟大日本皇軍保持聯絡,下可以維護全城工商界人士的利益甚至xing命,何樂而不爲?”又說,“你們都看到了,日本皇軍也不是那麼可怕,這半年多來,海陽城裏開店的開店,辦廠的辦廠,不都活得好好的嗎?”他說著特意走到冒銀南面前,背了雙手,“像你堂堂冒銀南冒先生,逃難下鄉半年,結果又回來了,爲什麼?鄉下有共dang,有guo軍,有土匪,反不如城裏安全。日本皇軍只要大家做一個大大的順民,就不會給你們爲難。”

  任憑他說破了嘴皮子,回答他的仍舊是一片沈默。

  眼看著佐久間的一張臉挂了下來,yin沈得像夏日傍晚風暴來臨。他蓦地一個轉身,指揮刀刷地抽出來,刀尖指在錢少坤鼻頭上:“你的,指定一個人的,當會長!嗯?”

  錢少坤裝出害怕膽怯的樣子,心裏卻暗自得意,朝大家連連拱手:“各位都看見了吧?不是我錢某要做這個惡人,實在是刀架在脖子上……”他眼睛在人群轉了一圈,yinyin地落在冒銀南身上。“冒先生,怎麼樣?就屈尊當了會長吧?論起來你可是海陽城裏最有身份的人物,我記得從前你說話一向是當當響的喲!”

  佐久間馬上把刀尖一收,直直地指住了冒銀南,磕磕絆絆說:“你的,會長的,幹活。”

  冒銀南蒼白了臉孔答道:“太君原諒,冒某口笨手拙,一向不是當官的料子。”

  佐久間拖長了聲音問:“你的不幹?”

  冒銀南說:“不是不幹,實在沒有能力。”說到這裏,他靈機一動,把球擲還給了錢少坤,“要麼還是錢縣長兼著?”

  佐久間撤了嘴角,目光yin森森地望著冒銀南,直看得他心裏發毛。然後佐久間拍拍身邊狼狗的頭,隨便對人群裏某個人一指。狼狗立刻呼地撲了上去,把那個人拖到一旁,摁倒在地,張開大嘴胡亂撕扯齧咬。那人驚恐地張嘴呼叫,其聲淒厲。狼狗不管不顧,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吼聲,貓逗老鼠一樣把那人摁在爪下,直到佐久間微微一擺手,才聽話地放人。此時被咬者已經血肉模糊,加上驚嚇過度,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人群中一片死寂,個個面se灰白,肌肉僵硬。

  佐久間對著冒銀南獰笑道:“你的不幹,我的狗咬,一個一個的,咬。”他說著,伸出一根手指,在人們面前逐一劃過去。手指劃到的地方,人人驚恐地閉上了眼睛。

  冒銀南臉上極力保持鎮靜,心裏卻是咚咚地打鼓。他知道日本人說得出做得到,擔心事情僵下去沒個完,可又無論如何接受不了當商會會長這個事實。他的手在垂下的yi袖中微微發抖,頭上也開始滲出細密的汗珠。

  佐久間的手指此刻停在了董記綢緞店王掌櫃的臉前,不動。狼狗會意地沖過來,咬住王掌櫃的褲tui,開始將他往旁邊拖。王掌櫃嚇得眉毛鼻子都挪了地方,一聲聲淒厲地叫著:“冒先生!冒先生!”

  錢少坤在一邊yin陽怪氣說:“冒先生,你還是答應了吧,權當救救大家。”

  事已至此,冒銀南明白他是難逃劫數了。他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除此別無第二條路可走。他緊閉住眼睛,長歎一聲,點了點頭。再睜眼時,眼中已經進出兩點淚花。

  回到家中,自然遭了獨妍好一通抱怨。獨妍自己是個剛烈xing子的人,最看不得別人行事拖泥帶shui。她點著冒銀南的鼻子說:“這要是我,甯可死了都不松口。”冒銀南苦笑笑:“他肯讓我死,倒也罷了,狠毒就狠毒在他當了我的面折磨別人,你說我能夠見死不救?”獨妍就長長地歎口氣:“你呀,天底下好人都叫你做光了!可就不知道日後別人能不能ti諒你的苦心。”冒銀南回答說:“憑良心做人吧,自己覺得心裏安逸就行了。”

  話是這麼說,因了冒銀南答應當商會會長,獨妍心裏總是有個大大的疙瘩。加上她又是個生xing好動的人,海陽淪陷之後女子專科學校解散了,她閑在家中無事可做,很有點寂寞難耐。有一次她在街上走,被幾個討飯的孩子團團圍住,俯身一問,才知道幾個孩子的父母不是被日本人的炸彈炸死,就是被槍彈打死,他們因此才成了流落街頭的孤兒。獨妍當時心裏就一動,回家再細想,何不用專科學校的舊址辦起一個戰爭孤兒救濟院呢?替海陽人做件好事,也算爲冒銀南贖了罪,一功抵一過,對人對己都能交待得過去了。

  獨妍說幹就動手,拉了家裏的車夫老高幫忙,把自己的首飾賣掉幾樣,籌起一筆款子,將幾間教室稍作整理,請了兩個女工,很快招收進第一批孤兒。孩子有大有小,好在流落街頭的時候都練出了照顧自己生活的能力,此時一天有了三頓飯吃,其余便不須獨妍太多的cao心。空下的時間,她教他們識一些簡單的字,又弄些揀豬鬃、剝瓜子、勾襪子、拆線頭之類的小活兒給他們幹幹,一方面讓孩子們有事可做,二方面也得些零錢貼補菜金。

  煙玉當記者之後,曾經去這個孤兒救濟院采訪過獨妍。她問獨妍辦這個救濟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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