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的一個星期天,潘衛東醒來的時候已是上午10點,燦爛的陽光布滿了大半個房間。房間裏很安靜,窗外傳來孩子們清脆的喊聲。
“玉梨!玉梨!”
他喊了兩聲,沒有人應。他的女人不在家。她出去了。可能去了菜市場,或者馬路對面新開張的超市。他並不是要找他的女人,而是一種習慣,一種依賴,一種滿足。
他坐起身。窗大開著。一個冬天,臥室裏的窗沒有大開過。新鮮的涼絲絲的風吹進房間,吹在他赤躶的身上。他的脯上手臂上跳起一層
皮疙瘩。他不覺得冷。三月中旬的北京已是一派春天的氣息,而在他的家鄉s市,街頭的積雪不會融化。對面牆上挂著一個紅地白花鬼臉,鬼長著雙角瞪著牛眼瞅著尖齒。這形象不可怕反而叫人覺得溫柔妩媚。這是陝西的民間工藝品,鬼是吉祥鬼,有鎮宅驅邪之力。這是遷入新居時候朋友送的禮物。北京人比s市人更有品位。女人的照片也挂在對面牆上。照片上的她穿著孩子氣的太陽裙,就像十六、七歲的少女。這是去年夏天在s市拍的。
他想起夜裏的歡樂,她的曲盡溫柔的開始和瘋狂的結束。他半夜12點方才回到家。他和幾個朋友到新大都飯店打臺球,他贏了1700元。他的臺球工夫對付不了何兆風,對付幾個北京哥們兒綽綽有余。他在北京結識了不少新朋友。他們打完臺球去新世紀飯店吃夜茶,他又花掉了800元。回到家的時候,女人只給他留下門燈。他悄悄洗漱完走進臥室,她的聲音在黑暗裏:
“我等你呢!”
他嚇了一跳,打開頭燈,看見她光滑的臂膊和炯炯的雙眼。他明白了她的話。
“今天12號了。”
她嫣然一笑。她是說懷孕整整三個月了。醫生告誡說懷孕三個月內不得行房事。她流過産,因此嚴格遵從醫生的要求。從春節前到今天,他一直睡在客廳的長沙發上。但是她想要他,她等著今天要他。她的雙愛意融融,細長眼睛發出奇異的光。
她真是好脾氣的女人,耐心地等他,沒有一點責備。好脾氣的女人是家庭的溫馨。好脾氣的女人是男人的福份。他光
服,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叫你受委屈了!”
她的話使他感動,但是她隨後而來的瘋狂叫他擔心了。
當初正是她的瘋狂俘虜了他。他走到這一步還有更重要的原因。他在生意上和感情上的雙重失敗使他心灰意冷。
他爬起身,關上富,穿上睡,走到外間客廳。這是一套兩居室房子,75平方米,每個月租金1800元。租金比起房價來實在是很便宜。在北京,他們買不起房子。三環路以裏的房價超過7000元。這房子在三環路以裏,如果以7000元計算就是52萬5000元。這房子太普通了,在s市頂多賣10萬。這是一幢18層的塔式住宅,在北京西郊的老虎廟。向西走500米是西三環路的花園橋。不知幾百年前這裏是否有一座供奉動物的寺廟。
他的早餐擺在桌上。一杯咖啡,兩片面包,幾片煎過的香腸,幾片切開的西紅柿。他總是喝冷咖啡,而面包要在多士爐裏烤一下,夾上香腸和蔬菜,塗上芥末醬。
他去洗漱一番,回來享受他的早餐。
他習慣了被女人料理的井井有條的生活。他也習慣了北京的氣氛。去年11月初到北京,5個月過去了,就是春節也沒回s市。生意的失敗和婚姻的“屈就”使他面上無光。如今他在香港建材集團駐北京代表工作,月薪5000元。在北京的求職得力于何兆風的推薦,也得力于他的英語
准。他慶幸在淩原勞改營和在深圳的棚戶中對英語下的苦功。他的正大光明的作派贏得何兆風的贊賞。他最後一次去河畔花園,對何兆風說:“我要娶你的女人。”何兆風哈哈大笑:“你知道她已不是我的女人!”“我公司不辦了,我要去北京。”“好啊,我給你推薦了個
面的位子!”于是何兆風給建材集團駐北京代表
的主任打了電話。
到北京來是一個正確的選擇。北京和s市畢竟不同。北京的城市規格現代氣派文化氛圍使他有一個全新的感受。他可以買到最新的圖書,看到高品位的戲劇,享受高質量的服務。更重要的,是他接觸的是一些高層次的人,無論他們是做官的經商的做學問的,無論他們是不是他的朋友。他在他們之中得到理解得到認同得到啓發得到智慧。他甚至在不知不覺地修正自己的思想方法。價值觀念和邏輯。在s市的兩年,辦一個小小的公司,成天和三教九流打交道,他的周圍是一夥目不識丁的暴發戶,一夥營營苟苟的小人,一夥貪婪而又愚蠢的下層官吏,使自己變得愚不可及。他到了北京算是有了心靈的休憩地。s市是個讓人覺得疲憊不堪的城市,面對經濟上的困頓和文化上的尴尬,令人有說不盡的迷惘。建材集團的辦公在大北窯的中
大飯店。他的工作是負責裝修工程的施工計劃,這對他來說駕輕就熟。他還有許多本事得不到發揮,比如他的組織能力,他的廣博的知識,他的口才和交際能力。他當然不會永遠過打工仔的日子,但是現在沒有機會。有了機會還要看得准,把握得住。過去的失敗在于過多的投機心理。
他的收入僅夠正常的開銷。每個月交給女人4000元,自己留下1000元。她要拿出一半付房租,另一半作爲生活費。在北京這樣高消費的大都市,這點錢只能過得比普通市民稍好一些。她不肯再上班,只要當一個好太太。她心裏只有她的男人和她肚子裏的胎兒。他不能奢侈,也不再想奢侈。打臺球吃夜茶並不是常有的事,他每周有三個晚上要去補習英語口語。燈紅酒綠的荒唐生活已經過去。
他的婚禮在北京舉行。說是婚禮,只是擺了七、八桌席,全是她的戚朋友,沒有一個他的熟人。他有說不出的寂寞好像他是婚禮上多余的人。在那一刻他想起他夢中的輝煌,他計劃過設計過並向陶末雨小
描述過的婚禮。婚禮的全部花費也是她的。她把30萬元交給他,說:“這是我的嫁妝。”他們辦婚禮買首飾買
服買家具買電器裝電話花掉了10萬,剩下的錢他交給她,叫她存起來。他在s市變賣公司清理債務辭退雇員最後只剩下3500元,他是輸光了賠淨了逃到北京來的。幸虧他的執照賣了10萬元,使他還清了債。他欠老太太的30萬元無論如何還不上了。
他吃完早餐,把杯碟送進廚房。他不用洗杯碟。他的女人以他“洗不淨”“找不到”“買不好”爲理由,剝奪了他做大部分家務的權利。他只有在當爸爸前後那一段時間,再去會家務勞動的麻煩,做出補償。
“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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