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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雪》第02節

胡小胡作品

  初雲小jie是與衆不同的。這種與衆不同,首先不是旁人對她的看法,而是她的自我感覺,她的傲氣,她的獨樹一幟的chu世態度。當然她有驕人的天賦,畢業于同濟大學建築系,一個出手不凡的青年建築師。當今的年代是大興土木高屋建瓴急功近利一擲千金的年代,全中guo從南至北就是一個大工地,沒有哪一個行業如建築業發展得如此迅猛,如火如荼,也沒有哪一類專業人員如建築師般緊缺,應接不暇,躊躇滿志,無限風光。知識的價值在建築師的筆下陡然升值,一個粗淺的創意,一張花哨省力的渲染圖,便可換得相當于幾年的工資收入。這是初雲上大學選中建築學專業始料不及的。如今,初雲小jie的收入比不上享有盛名的一流建築師,但是與年輕人相比,與出賣知識才能而不是獲取剩余價值權力價值的人相比,初雲完全可以滿足。想當初上大學買輛自行車猶覺囊中羞澀,如今出門,她是完完全全的“打的”族,絕不多走半步。在她看來,十塊二十塊的“打的”錢,再合理再公道不過了。

  自命爲現代人的初雲當然也有她的煩惱。最大的煩惱莫過于男人的糾纏。初雲是隨時隨地可以引起男人興趣的女孩,而她的職業和社交範圍又多是在男人圈子裏。並不是事業有成的男人都對女人有興趣,而是事業有成同時對女人有興趣的男人圍在初雲身邊罷了。這些男人,各自有對付女xing的辦法:有的粘粘乎乎,沒完沒了;有的直來直去,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有的將慾擒之,故先縱之。初雲並不畏懼男人,她自有對付他們的辦法,她只是有些煩惱罷了。

  草長莺飛,雜花生樹,何不踏青而去,一睹明山媚shui,一抒song中之塊壘?五月的一個星期天,初雲准備獨自春遊。她要躲開所有男人,她要去寫生,她要去北陵東陵。大清先祖的陵寢殿堂嚴整,古木參天,是寫生的好去chu。初雲家在崇山路,離開北陵不遠,要說春遊,該去東陵才對。去東陵就要早起,犧牲每星期僅有的可以晏睡的一天。她還要看天氣如何,否則不能作畫,白跑遠路。初雲上學時候以素描和shui彩聞名全校,在上海青年美展中得過二等獎。畢業以後很少畫shui彩,平時趴圖板畫的是建築圖,再就是畫糊弄業主的渲染圖。渲染圖好畫,建築主ti畫出來,用不著多少顔se,流行高調子嘛。周圍的景se用舊畫報舊挂曆剪剪貼貼,拼拼湊湊。建築畫不能算藝術品,哪一張建築畫登的上大雅之堂?建築畫是設計的預想圖,至于名家筆下的各式建築是另外一回事。你看過康斯太勃的《東方伯荷特教堂》嗎?你看過透納的《凱威來城堡》嗎?那才是真正的風景畫!那才是真正的shui彩畫!

  初雲星期六晚上爲第二天的出遊做好准備。她找出畫夾、畫筆、顔料盒、調se板、三腳凳,找出幾張英guo産的360克布紋shui彩畫紙,那是一個朋友在東京新宿的川崎百貨店爲她買的。除了作畫的家什,還有女孩子出門的行頭:一襲赭紅se牛仔布套裙,一頂朱紅se寬沿貝蕾帽,一雙阿迪達斯運動鞋。一個星期天太少,最好有一個假期,畫它一批,去大連,去青島,或者去南方。上大學的時候,系裏有一位教shui彩的女教師,她的青島暑假寫生畫展,全校師生啧啧稱贊。

  星期天初雲起個大早,爸爸mamameimei還在夢裏。電話響了。

  “喂,找誰?”

  “找你。”

  “我是誰?”

  “你是陶初雲。”

  “哈,聽出來了,你是潘衛東!”

  這家人家,老大潘鳴放,反右派那年出生的;老二潘紅旗,反彭德懷那年出生的;老三潘衛東,反劉少奇那年出生的。有趣的是他們的爸爸是早年留學英guo的工學博士,竟給孩子起這種名字!

  “潘老板,有什麼事?”

  “別跟我犯酸了。”

  “廢話!”這是初雲對待一切令她不快的話的答話。“對不起,我現在要出去了。”

  “你去哪兒?”

  “你別管!你有啥事兒?”

  “和你的會。”

  潘衛東是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的那一路。

  “我今天沒時間!”

  “我有時間。”

  “廢話!”

  “你到底去哪兒?”

  “你別管我去哪兒——我去寫生。”

  “我送你去。”

  “我馬上走。”

  “我就在你樓下。”

  這小子!他有汽車,有手提電話,跑到你樓下來糾纏!初雲看看窗外,潘衛東倚在豆綠se桑塔納汽車的屁gu上。好吧,叫他送!

  初雲背一個大包,再背上畫夾,下了樓。

  潘衛東1.90米的個子,赫姆斯本西裝上yi,法蘭絨褲子,有幾分英氣。他的身胚子叫人想起邁克爾·喬丹。不過他長得不黑,倒是更像施瓦辛格。他看見初雲出來,便把電話機揣進口袋,好像藏起作案的工具。他用另一只手打開了車門。

  “咱們去哪兒?”

  “誰跟你‘咱們’?”初雲偏過頭。“你不是送我嗎?”

  “送。

  “去東陵。”

  “看來真要畫畫兒去!”

  “難道是假的?”

  潘衛東是東北建築大學畢業生,學給排shui的,比初雲高一屆。在學校潘衛東是名人,在“**”風波大鬧了一陣。潘衛東當年振臂一呼,應者如雲,大紅大紫了幾十天。他爲此付出了代價——系獄一年,至今不發畢業證書。潘衛東出獄以後跑到南方去混。他真有铤而走險的膽識,向朋友借了兩萬塊錢,在深圳gu市上一舉發財,當上了款爺兒。于是乎yi錦還鄉回到s市,辦起建築裝修公司,當上了老板。翻雲複雨,升天入地,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看來人不要想象上帝那樣施恩于萬民,人要想從上帝那裏討來一點幸福尚不容易!去年春天,初雲在一個同學家的party上與潘衛東初識。那天潘衛東放言永不過問政治,一心賺錢,並且喝多了酒,大放悲聲。初雲對他的印象並不好。不久前,初雲在爸爸的辦公室裏又遇到他。初雲的爸爸陶興本是東北建設總公司的總經理。潘衛東來要欠款,東建一個基層公司欠他的工程款一年未還。那天潘衛東文雅多了,他開車送初雲,他們在一經街的咖啡館坐了坐。潘衛東的身胚子真棒,還有他的明亮的小眼睛,像有磁力。也許是他出演過大悲劇大喜劇,也許是他潇灑的外表地道的男人味兒,初雲讓他吻了她。兩天以前,潘衛東打電話約她星期天出去玩,她謝絕了。對付這種男人,你不能讓他太得意,況且初雲想獨自去畫畫兒。

  汽車上了崇山路一直向東開。

  “系上安全帶!”

  潘衛東的命令口吻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威嚴。初雲不喜歡酸溜溜的男人,即使在追逐女孩子,也要不失威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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