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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雪》第32節

胡小胡作品

  紅旗坐在音樂廳門口的臺階上。她進不去,沒有票,票在陶總那兒。音樂廳是朝北的,坐在臺階上挺yin涼。拿出化妝盒把自己整理一遍。裙子上的汙漬擦不掉了。陶總還說漂亮呢,真丟人!簡直成了個丟三拉四亂七八糟蓬著個頭哭喪著臉傻乎乎髒兮兮的小姑娘。梳梳頭抹抹臉,再對著小鏡子仔細照照。整過妝她又拿出唱片看。進口唱片的包裝也漂亮,加了激光防僞標志,拿在手裏感覺就不一樣!心裏舒坦!設計典雅se彩明麗又有她崇拜的作曲家演奏家歌唱家的照片,看這些唱碟就是一種欣喜一種激奮一種滿足一種享受。現在盜版片多起來,一張盜版片子只賣十塊錢,放在中檔的音響裏聽,簡直聽不出來!紅旗的音響是高檔的,tannoy嘛!它是低失真的,它是高訊噪比高靈敏度高解析力高透明感的。好音響就是這樣,放進寶貝唱片就是寶貝,放進垃圾唱片就是垃圾!紅旗不買盜版唱片,一律原裝原版貨真價實高檔次高品味高價格。

  “紅旗!”

  呀,陶總!陶總站在她面前,這麼早來了,還差半個鍾頭呢!她連忙站起來,糟糕,懷裏的一大堆唱片劈裏叭啦稀裏嘩啦掉在臺階上!

  “陶總,你看你!嚇人一跳。”

  陶總彎下腰拾唱片,紅旗連忙搶了去拾。陶總拾完唱片哈哈大笑。

  “還笑呢,都怪你!”

  “怪我怪我,哈哈哈哈!”

  “你看你看,摔壞了!”

  “盒子摔壞點不要緊。”

  唱片都塞進背包裹,也不管高檔次高品位高價格的唱片摔沒摔壞了。

  “陶總,你咋過來的?”

  “打的士過來。”

  “侯主任呢?”

  “他?他聽不懂音樂。”

  陶總換了一件白se的t恤,頭上冒著汗珠。他今天是平民化了,不帶隨從不坐官車。他也打“面的”吧,要不然一頭汗呢!陶總又哈哈大笑,原來看見臺階上的一堆東西。他拿起洋娃娃。

  “給喬喬買的?”

  “嗯。”

  “多少錢?”

  “五百多。”

  “好家夥,一個布娃娃五百多!紅旗會花錢。”

  紅旗擠擠眼睛,她愛逛商店,愛吃冰激淩,愛花錢,今天算是滿足了。陶總幫她拎著東西走進音樂廳。紅旗買了兩張節目單。他們找到座位,是第八排的好座位。他們是最早進來的聽衆。上大學時候到音樂廳來過,好多年了。那時候音樂廳剛建成,是由電影院改建的。現在的樣子和那時候不同,大廳是淡黃的se調,明亮的燈光把舞臺照得一片燦爛,天棚是各種形狀的吸聲板遮聲板反射聲板,還有一條一條金屬管子,像是抽象派的雕塑。紅旗沒有出過guo,她想現代音樂廳的裝飾大概是這樣子吧。

  “陶總,有羅西尼的《威廉·退爾》。”紅旗指著節目單說。

  “大戲是老柴的。”

  是柴可夫斯基第一小提琴協奏曲。陶總管主要節目叫“大戲”,管柴可夫斯基叫“老柴”。

  “你喜歡老柴嗎?”紅旗問。

  “喜歡。

  “羅西尼呢?”

  “喜歡。”

  “你最喜歡誰?”

  “當然是貝多芬。”

  陶總是英雄主義的,所以喜歡貝多芬,盡管他在火車上說了哀怨的話,他還是英雄主義。羅西尼也是英雄主義,羅西尼是華麗的英雄主義,貝多芬是蒼勁的英雄主義。陶總是後者,他不喜歡華麗。

  “陶總,你知道這個小提琴獨奏,叫李明的嗎?”

  “不知道。”

  “你連他都不知道!現在可火呢!”

  “我是落伍的,時髦的事一概不知。我知道指揮,60年代我就看他的演出了。”

  “韓中傑,這誰不知道!”

  “紅旗,好久沒這種享受了!”

  陶總的感歎發自內心。他這個大經理當得太苦了!

  聽衆陸續進場,但是人不多,肯定坐不滿。

  “陶總,中央樂團這兩年不行了。樂器不行,沒錢買,人走了不少,好多角兒上guo外淘金去了。就像你們東建,人才大大地流失。場場都有跑音兒的,我看報上還批判呢!”

  “批倒批臭?”陶總笑了。

  “是批評!你別挑我,我經常用詞不當。”

  紅旗覺得在陶總跟前有一種暢快的感覺,想說啥就說啥,想咋說就咋說。

  “中央樂團也像東建一樣?不會吧,不至于垮臺吧。”

  “東建也沒垮臺。”

  “搞不好會垮臺的。”

  陶總老是說這個。他是企業家,不是音樂家,也不是別的什麼藝術家。他是到這裏來休息的,可是他忘不了他的東建。紅旗側過頭看看陶總。

  “別說你們東建啦!”

  “是你說的。”

  陶總變得年輕了,就像和紅旗的年齡仿佛,不,比這還小!他們都比這還小,他們都變成小孩子。

  鈴響了,音樂廳裏一下子坐滿了人,起碼有八、九成,在s市,不會有這麼多聽衆。s市也是大城市,也有交響樂團、芭蕾舞團,洋玩意兒都有,就是沒有觀衆。北京到底不一樣!唱片店裏的人說,北京是嚴肅音樂熱。“嚴肅音樂”,咋起了這麼個名兒?聽起來嚇人!古典音樂就沒有輕松活潑的?就沒有幽默荒誕的?就沒有狂放刺激的?激起情慾的也有呢,咋叫嚴肅?行了,嚴肅就嚴肅吧,反正那個意思。有人說,有了發燒友,就有了嚴肅音樂熱。中央樂團的老團長李德倫說,他鼓吹嚴肅音樂幾十年,沒有啥效果,可是發燒友一起來,熱了。發燒友功勞大大的,發燒友是精神文明建設的先鋒。

  音樂會開始,陶總和紅旗交換一個目光,也便不再說話,專心看演出。陶總是有身份有修養有鑒賞力的聽衆,是最好的聽衆。韓中傑走上臺,引起一片掌聲。他算是老幫子了,頭發都白了。可是他沒有卡拉揚年歲大,卡拉揚還演呢。第一個曲子是夏布裏埃的《西班牙》。這是個短曲子,可是特有情緒,用在音樂會的開場好極了!歡快搖蕩的旋律使你沐浴在比利牛斯的山風中浸泡在地中海的溫shui中,就像你面前有一個西班牙小姑娘赤著雙腳甩著披肩抖著發卷打著響板發瘋似的扭著屁gu跳馬拉加舞。三角鐵和鈴鼓就像敲在心上。這個法guo人一輩子就這麼個好曲子,可是有這一首也就行啦,人們就忘不了他。樂曲戛然而止,掌聲響起來,陶總也歡快地鼓著掌。

  “陶總,咋樣?”

  “好,過瘾!”

  下面該羅西尼,這個著名的烹饪大師,無所不能的才于,他當年在維也納的名聲使貝多芬相形見細。著名的《威廉·退爾序曲》。一個大提琴引出了瑞士山間的牧歌,然後是四個大提琴加入,成爲五個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重奏。陶總肯定喜歡這個曲子,特別是描寫阿爾卑斯山的暴風雪和描寫進軍的小號齊奏,氣勢磅礴,震撼人心,百分之百的英雄主義。陶總的臉都漲紅了。可惜小號手不行,氣氛不到,那應該是無比自豪無比驕傲一往無前直上雲天。下面是啥?還是羅西尼?今天專吃他的法guo大菜?對,是《偷東西的喜鵲序曲》。這是帶一點傷感的樂曲,羅西尼式的傷感,點綴著激情的傷感,是少年的憂郁,而不是老人的頹喪。年輕的女仆被控偷了一只銀匙而被chu死,而銀匙是被一只喜鵲叼走了。一個真實的故事寫成了歌劇。羅西尼不管是喜劇還是悲劇,都是昂揚的情緒,他是名聲顯赫事業輝煌生活優裕的那種大藝術家。

  中間休息,大廳燈亮了。

  “紅旗,看看你買的唱片!”

  “到外面看吧,陶總好抽煙呀!”

  “也對。”

  他們拎著一大堆東西到了休息廳。這實在可笑,一老一少,哪像來聽音樂會的!紅旗翻開背包拿出唱片,一張一張給陶總看。陶總看不懂英文,他那時候只有學俄語,“一邊倒”嘛!陶總第一次見到激光唱片,他那時候只有賽珞珞唱片,用老式唱機放,嘶啦嘶啦響,和現在的音響比,全是噪音啦。他說有一陣子特別入迷。文化革命他住單身宿舍。樓上有個小夥子有60張古典音樂唱片,60張,這還了得!那時候破“四舊”,“封資修”“大洋古”很少見。他很羨慕,想借來聽,但是對方不肯。也對,被人抓住就是罪過。後來有一天,那小夥子說,“我明天要調走,今天讓你聽一晚。”陶總大樂,他終于大發慈悲啦。于是陶總找個空房間支上唱機,一直聽到天亮。那小夥子走了以後,再也沒有見到過,現在肯定是個發燒友。

  “陶總,你也夠發燒友了!”紅旗開心地笑著。

  “我不行了,我要拜你爲老師。”

  “陶總,我可不敢!”

  “s市有發燒友協會嗎?”

  “還沒。北京上海廣州都有。將來s市成立,一定請你參加!”

  “好。進去吧,下面是老柴的!”

  他們拎著一堆東西回去,聽老柴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音樂會散場,又拎著一堆東西走到長安街上。晚上有了涼意,圓月當空,紅旗覺得舒暢極了。

  “陶總,真高興!”

  “對。”

  “我們是知音嗎?”

  “是知音。”

  陶總攔了一輛出租車,這回不是面的,是夏麗。夏麗車先把紅旗送到舅舅家。紅旗下了車,陶總也下來了。

  “我送你上樓。”

  “不,不用。”

  “那好,再見!s市見!”

  “再見!s市再見!”

  紅旗看陶總的車走了,興奮地跑上樓。她差一點兒絆倒在樓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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