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太陽雪第08節上一小節]雙老式三接頭皮鞋,讓小芹擦得锃亮。這是怎麼啦?好久沒見他這身打扮了。老頭平時布敞履,1.82米的瘦長個子,細長的手臂(趕不上劉備的雙手過膝的帝王之相),駝著背,就像座山雕。今天老頭
脯挺起來,胡子刮得溜光,一頭銀發耀眼有神。
“爸,今天咋的啦?啥事兒?”潘衛東笑容可掬上前問候。
“來了一位客人,剛走。”
老頭的暗啞的嗓音也顯得清晰有韻。他年輕時候在英養成的紳士派頭,但凡重要的場合,總要
冠嚴整。只是那西裝大陳舊了,下邊紐扣缺了一半,腰部是疊在樟木箱子裏的折痕,因此顯得有點滑稽。該給老頭置一身行頭了。但是在家裏,算什麼場合呢?用得著如臨大敵嗎?
“誰來了?”潘衛東坐下,問。
“韋家昌。”
潘衛東沒有見過韋家昌,但是久聞其名。鳴放對他熟悉。鳴放曾和韋家昌同在一個工程隊,鳴放是助理技術員,韋家昌是副隊長。韋家昌60年代中專畢業,也是技術人員,所以老頭也認識他。他下海八年,從當項目捐客幹起,接著搞包工隊,如今是赫赫有名的九建公司經理,財發得大了。他肯定有求于老頭。茶幾下面有兩瓶價錢昂貴的軒尼詩xo,一個大鐵桶的雀巢咖啡和一個大鐵桶的咖啡伴侶。韋家昌有對付洋老頭的洋辦法。幾年以前,像老頭這樣古板的人,是絕不肯收禮的。有人送來點什麼,總讓孩子們想方設法送回去。現在,食品煙酒一類的東西,算不得什麼“禮”,老頭也不張羅往回送了。
“你知道韋家昌嗎?”老頭今天說話帶著興奮。
“全s市,誰不知道韋家昌!”
“他昨天晚上打來一個電話,約好今天。”
潘衛東昨天晚上和一群狐朋狗友(他自己也這樣認爲)喝酒跳舞卡拉ok桑拿浴諸般潇灑去了,一夜沒有回家。
“南五馬路的事故是韋家昌幹的,他是來請教的?”潘衛東說。
“不,不,沒提這件事。”
“那是銀河大廈?”
“他也沒提銀河大廈。他是來請我出山的。”
原來如此!老頭退休以後,先是被東建公司反聘了兩年,以後膽結石病了一場,病好以後便不再上班,一直在家賦閑。
“爸,韋家昌怎麼說?”
“他叫我當九建的總工程師。”
前任東建的總工程師,現在要當九建的總工程師!他今年滿70歲了!人的成就感,虛榮心,到老了也不能混滅。
“能行嗎?”
“我也說不行。”老頭神態嚴肅。“老了,身不行了!他說能幹多少幹多少,每天去坐一會兒就行。”
“你答應了?”
“我說考慮考慮。”
看老頭的神氣已經答應。
“韋家昌明天晚上叫車來接,到香港美食城吃飯,和九建的人見見面。”
看,這不是答應了!有事幹,有錢掙,老頭今天的心情不同往日。潘衛東想說買房子的事情。
“韋家昌話是這樣說,如果我去,就要認真幹。”老頭端坐著,好像一個嚴肅的場面還沒有結束。“九建的項目不僅在s市,還有大連、長春,我都要去看看。衛東,我上班以後,家裏的事你要多管管,照顧好你。”
完了,房子甭買了。
“倒咖啡來!”
老頭要吃下午茶了。今天來了客人,所以下午茶拖到現在沒有吃。吃下午茶是老頭退休以後恢複的英作派:每天下午四點鍾一杯咖啡或者一杯紅茶,兩塊點心。人在年輕時候養成的習慣最頑固。老太太說過一個笑話:50年代老頭年輕時候,每天喝五六杯咖啡。那時候沒有速溶咖啡,只有買咖啡豆攪了煮咖啡。老頭上班帶一個小暖壺,裝滿咖啡,放在辦公室裏。一次老頭出差到大連,一來一去兩天,因此換了個大暖壺。老頭的行裝也有趣,一個旅行包外加一個柳條籃子,籃子裏是大暖壺。老頭上了軟席車,碰巧遇到一個也是留洋回來的熟人。老頭大樂,“來,來,請你喝咖、啡!”誰知打開暖壺一倒,竟是一壺開
,弄得好不尴尬。原來裝咖啡的暖壺丟在家裏,另一個裝開
的暖壺提上火車。60年代s市很難買到咖啡了。到了文化大革命,一家五口只發50元生活費,想喝也喝不起,老頭比旁人多了一份痛苦。現在有速溶咖啡,用鮮牛
沖下去,味道不錯。只要趕上,衛東也就陪老頭一起喝下午茶。
衛東叫小芹煮了牛,沖了咖啡,端上來。一小碟曲奇餅也端上來。老頭說,“曲奇”是外來語,英文是biscuit,大概是廣東話的譯音,弄出這麼兩個字,實在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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