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靈果然是林鶴長久觀察過的女人,那枚紅印花就在她手裏。如果晚到一步,林鶴又要大費一番周折,因爲白雲靈已經和某家拍賣行聯系好了,准備在近期舉行的郵品拍賣會上賣出紅印花。她爲林鶴開門,看見他時眼睛裏閃過驚異的神。林鶴說明自己的來意,她把他領到客廳裏。
這幢房子的結構與林鶴住的一模一樣,可能是兩幢樓同時蓋的,林鶴覺得十分熟悉。客廳寬敞潔淨,北面靠牆放著一排書櫥,裝滿中文、外文醫學書籍。南面牆上挂著兩幅畫,都是山巒大川。屋子中央圍著一圈沙發,形成一塊小小的空間。白雲靈請林鶴坐下。林鶴坐的沙發正好面對西南牆角一架鋼琴,他不由想起在夜間經常聆聽的琴聲,平靜的臉上浮起一層笑意。白雲靈的父母從隔壁房間過來,坐在林鶴對面的沙發上。這位戴眼鏡的知識分子氣很重的老人,也是林鶴所熟悉的。這個環境,這裏的一切都那麼熟悉,好像林鶴早就來過。想不到尋找已久的紅印花小字肆分,竟藏在這個地方。
林鶴坦率地述說自己對紅印花的苦苦追尋,一家人靜靜地聽著。白雲靈中間了一句話,向父母介紹林鶴就住在後面101號,是鄰居。然後,她便微笑著聽林鶴說話。雙方好像都是相近類型的人,很容易溝通,沒有那種做生意的緊張氣氛。白雲靈告訴林鶴,她要到美
去,急需一筆錢用,所以准備賣掉這枚郵票。拍賣行估價是十萬元,拍賣順利的話可以賣到十五萬。林鶴笑了,爽快地表示他願意出十五萬元買下紅印花。談成這筆交易,大家忽然不好意思起來,都想另外找個話題。客廳裏沈默了一小會兒。
“白先生是位醫生吧?”林鶴望著那一排書櫥問。
“啊,是的,我在華東醫院工作。”
白雲靈在一旁補充介紹,她父是華東醫院副院長,也是精神病學方面的專家。她母
和她同在上海音樂學院工作。她發現林鶴怔了一下,就停住話頭看著他。
林鶴線條柔和的臉龐泛出一層紅,遲疑地問老醫生:“我想請教一下,精神病人是否會失去記憶?”
“可能的,但並不多見,這要根據病情來分析。”白院長回答道。
“那麼病人發作時,是否要采取什麼措施,比如用繩子捆綁起來?”林鶴挺直身子,好像有些緊張。
“當病人的舉動可能造成危險時,就有必要采取此類措施。在醫院裏,情況嚴重的話就對病人施行電休克。當然,病人發作前總有些征兆,可以用鎮靜類葯物防止他發作……”
“恕我冒昧,白院長能不能借我一本書。有關精神病常識方面的書?”林鶴將雙手攤在前,羞澀而又急切地說。
白雲靈覺得這個鄰居有些奇怪。父到書櫥前找書,她看了他一眼,他好像要對她作解釋,又拿不准有沒有這個必要。白雲靈早就注意到林鶴,這個男人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在他平靜的笑容、從容的舉止後面,仿佛隱藏著非常激烈的沖突。她懷疑林鶴提出這些問題,是針對自己某些症狀而言的。不過無論怎麼說,他還是顯得十分可愛。
林鶴接過白院長遞給他的書,起身告辭。白雲靈送他下樓,他邊走邊說:“我明天就送錢來,行嗎?”白雲靈點點頭。她發現扭頭說話的林鶴,眼神裏有另外一種內容。她不禁臉紅起來。在門口告別時,他又站住腳,躊躇著仿佛要說什麼,看見白雲靈窘迫的樣子,終于沒說。他走了,夾著一本精裝的《精神病理學》,瘦長微駝的背影似乎暗示著許多沒有說出口的話。
白雲靈已經辦好了美簽證,只等拍賣會開過後拿到錢,就可以訂機票飛赴美
了。林鶴將紅印花買去,她省得與拍賣行打交道,少費了許多周折,使白雲靈出
日程大大提前了。她開始收拾東西。這娴婦靜文雅的少婦,好像有些心神不甯,拿起一樣東西,就怔怔地站半天。她和丈夫達成一個古怪的協議:丈夫把她辦到美
,她給丈夫自由。也就是說,到了美
他們就要離婚。她的丈夫曾沙是一位電腦博士,留學美
五年了,已經取得綠卡。白雲靈苦盼五年,竟盼到這樣一個結果。曾沙與一位臺灣女生同居,一年多以前他在一封信裏將這殘酷的事實告訴了白雲靈。現代生活中這類事情似乎不稀奇了,但是對于長期在家等待丈夫的妻子來說,這個打擊卻足以致命。現在她爭取到一個機會,她要到美
拼搏,拓展新的生活。給丈夫自由吧,她也可以獲得自由。同時她還隱約地懷有一種自信,一種漂亮女人的自信:到了美
,到了丈夫身邊,那個臺灣女生能夠勝過她嗎?
林鶴第二天來時,白雲靈正在打電話,她已經訂了下一周飛紐約的機票。她穿著一件白底紅圓點的連裙,顯得樸素而美麗。看見林鶴站在客廳門口,她一面做著請進的手勢,一面盡快結束與對方的通話。林鶴夾著一只紙包,模樣有點可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默默地打開紙包,露出一百元一疊、小山似地堆成方形的鈔票。在這個知識分子家庭裏,如此大量的現金也許是第一次出現,聞聲而來的老院長夫婦臉上掠過驚訝的表情。白雲靈將一枚裝在塑料袋裏的郵票交給林鶴。盡管知道這枚郵票的價值,白雲靈看看茶幾上堆積如山的人民幣,還是覺得不可思議,林鶴急急取出紅印花,正面反面仔細察看,橢圓形的臉上有一種如癡如醉的表情。白雲靈和父母一起不失禮貌地、謹慎地將錢點了一遍。客廳裏很安靜,客廳裏的人很激動。白雲靈一家把那麼多錢數完了,林鶴還在數郵票邊緣的齒孔。然後,他好像突然醒悟,朝著正在凝視他的一家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對的,這枚印票就是我要找的紅印花……”他說。
他們熱地閑聊了一陣。林鶴忽然提出:白小
是否可以彈奏一首鋼琴曲?他經常在屋子裏聽到她的鋼琴聲,卻從未見過她彈琴。現在隔得這麼近,能夠
眼目睹她的演奏,將是他永遠難忘的事情。他說得很誠懇,白雲靈看見他眼睛裏閃動著昨天在樓梯上出現過的熾熱的光亮。她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走到鋼琴前。
琴聲響起來了,清脆悅耳。美妙琴聲仿佛不是發自琴弦,而是白雲靈白淨靈活的手指直接叩打在林鶴心上産生的回聲。林鶴閉上眼睛,看見那枚藏在沈沈夜中的小型張:小樓是帶暗紋的邊框,明亮的窗口是嵌在邊框裏的郵票,郵票畫面由一個穿湖綠
緞面睡
的少婦和滿牆精靈古怪的絨線娃娃構成,少婦雙
蹁踡跪坐在
上,恬靜安甯的神態中透出淡淡的憂傷……琴聲時而激越,時而悠揚,像一
清冽的泉
滌蕩著世間的塵埃。當樂曲接近尾聲的時候,那清泉逐漸變爲涓涓細流,在一片石岩上最後消失。……
紅印花第13節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