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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印花》第15節

矯健作品

  太陽透過竹簾,在牆壁劃下一道一道黑痕。將軍花園那棵香樟樹上,兩只雲雀一唱一和,聲音婉轉美妙,輕柔地撥動人的心弦。雪子潔白的手臂纏繞著林鶴的脖子,紅潤的臉緊緊貼在林鶴song脯上。睡夢中,她的嘴角挂著一絲滿足的笑容。林鶴仰面平臥,眼睛久久注視著天花板上一顆釘子。他臉se蒼白,目光空洞,好像剛剛生過一場使他虛tuo的大病。風比昨夜強勁,香樟樹巨大的樹冠翻卷如chao,天花板忽而明亮,忽而yin暗,那顆釘子也因光線作用活動起來,像一條蟲子鬼鬼祟祟地蠕動著。

  隨著那場xing的暴風雨襲擊,雪子的病奇迹般地好了,林鶴卻像被傳染了似的,深深陷入病態。一種巨大的恥辱感壓垮了他,所有的思想、信念都隨著風暴卷入天邊,只剩下昨夜忽然出現的一個模糊的yin影,占據著他的心靈。那yin影是從腦海深chu浮現出來的,就像早已潛伏在深海裏的一頭怪獸。“原來是這樣,”他在心裏不斷重複,“原來是這樣!”但是,這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句子,林鶴不能對它作進一步的思考。有時,他眼前浮現出昨夜的一切細節,就趕忙閉上眼睛,腦袋在枕頭上痛苦地扭動,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畫面抹去。這種情形就像一個喝得酩酊大醉的酒鬼,回憶起隔夜在衆多賓客面前作出的種種醜態,羞愧得無地自容。人格在此時特別脆弱,經不起任何分析,猶如一個瓷人,輕輕一敲就會變成一堆碎片。

  林鶴忽然想要洗澡。這念頭一冒出來,就變爲壓倒一切的沖動。他推開雪子,動作有些粗魯,直接跑到衛生間去。浴缸裏泡著yi服,林鶴顧不得找個盆子,就那麼撈出yi服胡亂扔在地下。他將shui龍頭扭到最大,腦袋先伸到嘩嘩的shui流下猛沖;同時一只手摸到橡皮塞子,將浴缸下shui道堵住。shui很快漫了上來。他在浴缸裏躺下,像一條魚似地激烈翻滾,濺起很高的shui花。一陣清涼的感覺沁透肺腑,使他漸漸變得堅強起來。多麼肮髒!林鶴開始譴責自己,美麗的謊言就是用來掩蓋肮髒的靈魂。這不是最真實的嗎?是雪子精神病發作,是妓女的故事,還有那根象征暴力的繩子,激起了自己的xing慾!林鶴打了個寒噤,愣了一會兒,開始往身上抹香皂。他抹得很仔細,每個角落都不放過,動作很慢,有一種凝重感。他喉嚨的圓骨蠕動著,仿佛費力地吞咽什麼東西。然後,他用一把板刷猛烈地刷自己的身ti,仿佛在施行某種刑罰。肮髒、來自垃圾箱的肮髒,它已經滲透每一個汗毛孔,滲入細胞,滲入靈魂!郵票的美對抗不過垃圾箱的醜。長久以來,林鶴心裏就有一臺天平,天平的一端是郵票,天平的另一端是垃圾箱。他拼命地往郵票那一端加砝碼,看起來似乎平衡了,但是不!天平隨時隨地向垃圾箱那一邊傾斜。爲什麼?爲什麼xing慾不是來自愛,不是來自美,而是來自垃圾箱呢?難道就洗不淨,永遠洗不淨那些肮髒嗎?人心深不可測,無比黑暗,到底能夠隱藏多少垃圾?他回避,他躲閃,他苦苦修煉,這一切被昨夜的瘋狂輕而易舉地摧毀了!

  林鶴一遍一遍洗刷身ti,堅硬的板刷鬃毛把許多地方刷破,皮膚紅紅地滲出血絲。瓷磚鋪的地面積成一個shui塘,地漏像人的喉管發出呼噜噜的響聲。小狗傑克在shui塘裏跑來跑去,驚恐地叫兩聲。忽然,衛生間門開了,雪子站在門口,用一種難言的眼神望著他。她走過來,奪過他手中的板刷,使勁往窗外一扔,板刷遠遠地掉在一排平房的屋頂上。

  林鶴躲避著雪子的目光,草草洗去身上的肥皂沫,匆忙穿好yi服。雪子幾次想說什麼,張張口又閉上,終于沒有說話。她臉上也有一種痛苦的神情,好像林鶴刷身子的舉動傷害了她。但是,她更加擔心林鶴,那雙憂郁、茫然的眼睛,那張因過度自責而變得格外蒼白的臉龐,還有掩蓋在yi服下面的、由瘋狂的板刷留下的傷痕,都表明這個極其敏感的男人正chu于一種精神危機中。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只好在一旁默默地注視他。林鶴含糊其詞地說他要出去一下,雪子點點頭。她看著林鶴在樓梯口消失,聽見樓梯門砰地一響,忽然産生一種擔心:林鶴會不會永遠不回來了?

  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人行道擁擠蠕動的人群,對林鶴都沒有影響,種種嘈雜似乎消失在思維的黑洞中。在某些時候,在某些人身上,羞恥感具有可怕的力量。它能摧毀長期培植的信念,它能壓倒建立在常識基礎上的理xing,它使人茫然不知所措,一時找不到生活下去的道路。女人的失節,男人的卑劣,在事情過後最容易産生強烈的羞恥感。這是對自我人格的深刻懷疑。出現這種情況,人們往往會因自尊心的喪失而加速墮落,除非他能找到一種解釋,對于自己過失行爲的解釋。此刻,林鶴的腳步不知不覺朝一個地方走去,他要去找劉書記,也許從他那裏可以找到解釋。對林鶴來說,這是擺tuo羞恥感的唯一途徑。

  他昏昏沈沈地擠上96路公共汽車,腦子裏仿佛有一把小錘在咚咚地敲。車廂裏悶熱汙濁的空氣,在他腹中積成塊塊壘壘的東西,墜得他惡心。旁邊有個相貌猥瑣的男子,不斷擁擠前面一位少婦。隨著車子的顛簸,他越來越放肆,無論少婦怎麼躲閃,他都緊緊地貼著少婦豐腴的身ti。林鶴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從那家夥的臉上,他分明看見昨天夜裏占據他身心的那個馍糊的yin影。車于靠站了,少婦急急忙忙下車,臨走還狠狠地瞪了猥瑣男子一眼。而那男子絲毫不知羞恥,車子一開,他又站在另一位穿短裙的漂亮女郎後面……世界真醜惡。在此之前,林鶴不太懂得這類事情,他像chu女一樣天真,眼睛裏只看見和郵票同樣美麗的畫面。但是,今天不同了,他以同類的嗅覺,很快就從各個角落找到肮髒人物正在做著的肮髒勾當。林鶴感到絕望,人類的靈魂真是這樣黑暗嗎?那麼,他也要變得和他們一樣了嗎?林鶴找不出一條界線,將他昨夜的行爲與眼前這個壞男人的行爲區分開來。一夜之間的變化如此巨大,他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回到過去。他猶如身陷一片黑沼澤,只有聽憑那可怕的淤泥淹沒song口,淹沒脖頸,直至淹沒頭頂……

  從公共汽車下來,林鶴走進一條狹長的弄堂。這裏的房子有點像顧阿婆住的潘家弄,低矮擁擠,破爛不堪。弄堂盡頭有一座平房,好像一間廢棄了的倉庫,門口長著高高的狗尾巴草,窗戶也被油毛氈釘得嚴嚴實實。門左側有個shui龍頭,滴滴嗒嗒終日漏shuishui池裏長滿了青苔。垃圾髒土遍地亂堆,屋裏人好像多年來就把自己門前的空地當作垃圾場了。林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成群的蒼蠅轟然而起;它們仿佛吃過特殊的東西,身ti特別肥大,在陽光下閃出一種綠盈盈的金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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