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記的一番話,化解了林鶴的心理危機。他忽然覺得,這一切他早知道了。人的思想是一個矛盾的甚至古怪的混合,在意識向一個方向流動的同時,低下一層意識卻在往另一個方向流動。思維複雜的人往往會有幾個層次的思想同時活動。所以,當別人提出相反的見解時,他常常會認爲這些見解一直存在于自己的心底。特別當這些見解是正確的時候。林鶴冷靜下來,他在馬路上漫步,在一個個商店櫥窗前延宕,力圖捕捉心中主要的東西。
漸漸地,那個主要的東西顯出了它的輪廓。開始它模糊不清,就像昨夜占據他心靈的影。然後,它清晰了,邊緣部分閃出光亮。那光亮越來越強,最後照得他的腦子裏一片雪白:它是一個預謀,一個醞釀已久的預謀!
雪子闖入他的生活並不偶然。他長期以來就一直靜靜等待,仿佛等待外敵入侵,他可以裏應外合突現這個預謀。不是嗎?白雲靈盡管吸引他,他卻不肯越雷池半步,其他姑娘更是從未考慮過。他不需要她們。雪子一出現就與其他女人不同,林鶴賣給她《蝴蝶》郵票時就有一種直覺:這姑娘不同尋常,她會在他生活中引起重大事件!果然,幾天後姑娘來了,她身份不明,失去記憶,這一切那麼富有戲劇。預謀躲在黑暗
微笑,它像一個小動物,狡猾地、愉快地微笑。是的,林鶴需要整個事件富有戲劇
,並且要有力度!生活的固定結構開始搖晃起來:身份證、大老黑、牛司令、《熊貓》小型張……他卷入一系列人和事形成的旋渦。雪子的腳,駕著兩朵雲的精靈,向他證實女主角完全有能力與他演對手戲!神經病、妓女、逃亡,這一切不正是他所預料到的嗎?他不正在期盼種種意外出現嗎?當戲劇達到gāo cháo時,警察出來幹預了,這就是他今天早晨瘋狂自責的原因。理
是一個像大老黑一樣的警察,他要消滅這個預謀!
什麼預謀?究竟預謀什麼?林鶴兀自哭了起來,現在可以看清楚了:一場自我叛亂!
他要擺郵票,打碎郵票的桎梏。他渴望一種新生活,就是雪子所代表的物質世界的新生活!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已經病入膏肓。對白雲靈的窺視,夜間用放大鏡照雪子的身
,以及古怪的
慾,這一切都證實了他的病態。郵票化!劉書記總結得好。郵票像一座大山壓迫他的心靈。他在給白雲靈的信中不是提到過嗎?郵票不斷膨脹的價值正在吞沒他自身的價值,這是多麼可怕呀!他爲郵票活著?還是爲自己活著?這個問題在心底深
時時折磨著他,他必須做出抉擇!
林鶴猛地哆嗦一下;把郵票都賣掉!幹點別的,辦公司,做買賣,幹什麼都行。或者做一個富翁,盡情地享受生活!
林鶴現在看清楚自己了,他決意對過去的生活進行一次叛變。到渠成,果熟蒂落,他粉碎了靈魂最後的、最強大的抵抗,現在可以輕松自然地隨著生活的波
飄泊。好吧,想想這一點誰能不激動呢?冒一次險,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麼!賣掉,把郵票賣掉!
林鶴站在一家規模宏大、氣派豪華的金飾珠寶專賣店門口。他朝裏面排成長行的櫃臺瞧了一眼,不知不覺地走進去。玻璃櫃裏打著強烈的燈光,紅絲絨襯托著黃金、鑽石閃耀出一片珠光寶氣。林鶴很想爲雪子買一條金項鏈,但是沒帶錢。他徘徊著,發現想買的東西越來越多:這一對金手鏈鑲著幾顆紅寶石,雪子戴著一定很好看;還有腳鏈,居然還有腳鏈!那麼當然要買的,雪子四肢都要戴上金光閃閃的鏈條;爲什麼不買一根鑽石項鏈呢?這根鑲著十八顆鑽石的項鏈,配上原先想買的純金項鏈,套在雪子細長的脖頸上不是非常美麗的嗎?哦,一個女人渾身能戴多少項鏈啊,簡直能把她捆綁起來……蓦地,林鶴想起了那根蛇似的繩子,金項鏈難道不是繩子的化身嗎?瞧,旁邊一個漂亮小咯咯地笑著,一根一根試戴金項鏈,她身後那個老板模樣的男人,在她耳邊悄悄地說著什麼,一定是他的耳語將她引逗得笑起來。那姑娘媚妩、輕挑,黃金在她眼睛裏折射出迷人的光彩,她身後的男人巧妙地、輕而易舉地將她捆綁起來……“這是一個隱喻,”林鶴想,“金項鏈其實象征著繩子!”
想到昨夜的花繩,林鶴感到一陣震顫從腳後跟迅速地傳到大腦。玻璃櫃裏的金器化作搖搖晃晃的火焰,從一個櫃臺燃到另一個櫃臺,大廳裏金的吊燈、壁燈也燃燒起來。這一片熊熊烈火分明是從自己心中燃燒起來的,林鶴覺得渾身發燙,口幹
燥,極想喝
。他轉過身,匆匆離開珠寶店。
太陽曬得人昏昏沈沈,林鶴內的火焰愈加熾烈。他眼裏閃過一連串畫面:雪子翻滾掙紮的躶
,古怪畸形的肌肉,狂吻,呻吟……他知道那是*火在燃燒!他要得到雪子,一刻也不能等待!抵禦的力量一旦失去,整個大廈猛然塌坍下來。慾望的複燃毫不留情地掃蕩著他殘留的自尊心。他不肯走了,招手叫了一部出租車。坐在出租車裏,林鶴覺得可笑:這是幹什麼?他好像真的著了魔!出租司機和他閑聊,他愉快地回答各種問題,只是自己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他異常興奮,聲音變得尖銳響亮。下車時,他付過鈔票,連零錢也不等司機找,就急忙奔上樓去。
他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念頭使他戰栗不已。但是,當他看見雪子時,什麼念頭啊,烈火啊,忽然間統統消失了。他坐在沙發裏,望著雪子發呆。他想,他的模樣一定像個傻瓜,小屋陷入長久的沈寂。
雪子沒有坐,就倚在窗臺旁站立著。陽光籠罩著雪子,她穿著那件整個肩部躶露出來的橙白花連
裙,雪白的肌膚幾乎透明,血就在一縷縷似藍非藍的脈管下流動著。有時,她的情緒産生微妙的變化,那血就化作一層粉紅
的
汽,噴湧到她的臉與頸的表面上來,恰似抹了胭脂。她的
脯比以往更加鼓凸,薄薄的綢料被撐起很高,清晰卻又朦胧地勾勒出兩只*
的輪廓,使人感受到一種頗具力度的
感。她的洋娃娃似的黑眼睛溫柔而又快樂,從低垂的長睫毛下露出豔麗的神彩。光滑柔軟的雙眼皮變幻莫測地眨動著,反映出她內心豐富細微的閃念。用畫家的目光可以看出一條曲線,從頭部開始,流過細長的脖頸,在
脯跳躍起來,又潛入平坦的腹部,然後在臀部作一個大弧度的滑行,再一波三折地流過大
、膝蓋、小
、踝骨直至腳趾。這條曲線概括了女
的全部魅力,最鮮明而又最難琢磨……
這簡直是一件藝術品,叫林鶴如何下手加以毀壞呢?在美的光彩照耀下,任何人都會暫時收起慾望,耽于靜靜的欣賞。林鶴胡思亂想一個上午,忽然看見雪子,頓時被她那種女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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