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阿婆養了幾只小,每天早上她把小
從紙盒子裏放出來,讓它們在廚房後門的空地奔跑啄食。小狗傑克已經長大,三樓小屋關不住它,也跟著顧阿婆搬到底樓來住。每當放
的時候,傑克就好奇地盯著黃毛絨絨的小東西,試圖用爪子撥弄它們。顧阿婆一聲吆喝,它便退開幾步,假裝歡欣跳躍,眼睛卻在卷毛掩護下賊心不死地盯著小
。顧阿婆坐在一把竹椅子上,滿臉慈祥地看著這些小生命,獨自笑得合不攏嘴巴。
常常有些窮孩子,悄悄地從後門溜進廚房,圍在顧阿婆身邊轉。他們是潘家弄來的,家裏都很貧困。有的甚至上不起學,跟顧阿婆一起撿過破爛。顧阿婆問他們父母的情況,又問他們在幹什麼?孩子們七嘴八地回答著,好像一群麻雀。顧阿婆拿廚房裏的東西給他們吃,還掏出口袋裏的錢,這個一張伍元,那個一張拾元,把錢分光。末了,她總要把手一拍,說:“沒啦,走吧!”于是小麻雀們一哄而散。還有一些
衫褴褛的殘疾人,也來找顧阿婆訴苦,嘀嘀咕咕半天,顧阿婆又從大襟襖裏摸出錢來,施舍給這些瘸子、瞎子。顧阿婆的慈善心腸仿佛有某種感召力,把需要幫助的窮人從各個角落招來。廚房後面這塊小小的空地,成了他們擺
燃眉之急的希望所在。
顧阿婆是個孤寡老人。她的丈夫被軍閥部隊抓伕,一去再沒回來。顧阿婆癡心地等他,一輩子也沒得到音信。她樂天知命,毫無怨言地靠撿破爛爲生。她雖然窮困,卻以幫助別人爲樂趣,仿佛這樣做能爲她黑暗的生活增添一些光彩。顧阿婆從不求回報,得過她幫助的人再來感激她,她自己常常忘記了。顧阿婆掏出身邊最後一點錢施舍別人時,那麼自然,那麼隨意,好像是某種天使然。沒錢,她就去撿破爛。在她看來,生活本該如此。
顧阿婆送走窮朋友,就把小捉回紙箱,掃淨地面的拉圾,開始揀菜殺魚。林鶴要結婚了,整幢小樓格外忙碌。顧阿婆滿臉喜氣,幫廚師阿福置辦宴席。她與林鶴有一種天然的
情,好像林鶴真是自己的
孫子。她肌膚松馳的臉頰上閃出紅光,缺牙的嘴巴終日洞開,總是在笑,幾根銀絲在鬓角搖曳,爲老人增添了活力。廚房案板上擺著
發海味,顧阿婆在這些盆盆罐罐間繞來繞去,一邊用蘇北話大聲與阿福說話。安徽女傭阿玲在剁肉,砰砰的聲響掩蓋了顧阿婆的話音,廚師阿福“呵呵”地答應著,其實老太太的話他一句也沒聽見……
駝子金虎不知何時來到廚房。他倚著門框站立,眼睛盯住顧阿婆看。顧阿婆知道他有事,便在圍裙上擦著手,領他到廚房後面的雨道。他們好像早有秘密約定,說話很簡短,不用解釋對方就能明白意思。這使他們的談話有一種神秘彩。
“她昨夜下來兩次,走到樓梯口又回去了……”
“嗯哪。”
“她現在要出去買東西,咪咪小陪著她。我開車。”
“嗯哪。”
“兩個東北人老在門口轉,我擔心他們要下手!”
“你要小心。出了事阿婆就找你,聽見嗎?”
他們顯然在講雪子的事情。金虎說完話匆匆地走了,顧阿婆站在原地思忖。老太太愉快的外表下面,藏著一顆警惕的心。她早就嗅到小樓裏異樣的氣息,一直在暗中提防。說實話,她對雪子姑娘有懷疑,這是一個老人的直覺。老人講不出多少道理,但他們的直覺往往很准確。顧阿婆覺得每一件怪事都與雪子有關系,這個來曆不明的姑娘仿佛是聊齋故事裏的狐狸精。雪子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顧阿婆的眼睛。當然,顧阿婆不會把自己的懷疑告訴林鶴,老人知道林鶴很喜歡她。顧阿婆認爲:雪子只要和林鶴結了婚,情形就會轉變。在她的觀念裏,一個女人只有嫁了男人才會牢靠,狐狸精也不例外。因此,林鶴婚事的確定使老人格外高興。雪子做了林鶴的老婆,轉過年來生個大胖兒子,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那時節,層層疑雲自然就消散了……
陳舊的樓梯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有人下樓來。顧阿婆從廚房小門往外望,見是咪咪小、菲菲小
簇擁著雪子出門。兩位小
像喜鵲一樣吱吱喳喳說個不停,雪子則顯得十分甯靜,潔白的臉上凝固著一種微妙的表情,說不清是喜還是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顧阿婆,立即觸電似地收回。跟在後面的拳擊手阿裏,卻大聲張揚:“顧阿婆,我們要幫新娘子買一套漂亮的婚紗!”
顧阿婆嗬嗬地笑著,應道:“好哇,好哇,雪子姑娘穿上漂亮的婚紗,讓阿婆仔細看看……”
雪子臉上泛起一陣紅暈,更顯媚。
一行人上了桑塔納轎車。顧阿婆跟出門外,用手打著涼篷看汽車遠去。小狗傑克趁機溜出來,追著汽車狂奔。顧阿婆大聲呵責,小狗收住腳,卻又不肯回來。它在馬路當中坐下,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顧阿婆顛顛地過去趕狗,傑克忽然躍起,從老人腳下竄過,在她身後發出興奮的吠叫。顧阿婆扭頭一看,是林鶴回來了,小狗正在他膝前撲騰撒歡。
林鶴剛去過艾還真律師家。他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這位知名的大律師認真地聽著,十分贊成林鶴的計劃。他們反複研究法律細節,認爲雪子的前途未必暗淡。艾律師說,關鍵在于取證。若是那港商可以證明雪子確因不肯盜竊印章支票,而有生命危險,殺老刀是出于自衛,則可以作無罪辯護。然而雪子、老刀種種糾葛,皆與港商不光彩的私生活有關,不知他是否肯曝光作證。另外,與雪子同時出來的幾個姑娘,可能仍在做妓女,顧慮頗多,加上黑社會控製威脅,要她們出庭作證恐怕難度很大。但無論如何,雪子投案自首,可以爭取主動,在法律上比較有利。周此林鶴幫雪子選擇的道路,是唯一可行的途徑。從艾律師家出來,林鶴心中更加踏實。他相信不管有多少困難,事情真相總不致歪曲;有他林鶴在,雪子決不會蒙受不白之冤!
“阿婆,傑克又在搗蛋吧?你這麼大年紀,別到馬路上來跑,叫阿玲抓它就是了。”林鶴看著顧阿婆額上的汗,恤地說。
顧阿婆抱起小狗,輕輕地打它腦袋:“雪子她們去買東西,我站在門口看看,它就跑出來了。小家夥鬼精鬼精!你呢?去辦結婚登記了吧?”
“不是……我有其他事情。”
顧阿婆望著他,目光流露出擔憂:“什麼事情比結婚登記重要?你要趕快去辦!登了記,雪子就是你的老婆,她跑到天邊也是你的老婆,懂嗎?”
林鶴感到顧阿婆未免多慮,便笑道:“你好像很不放心呀……”
“我是很不放心!”
“爲什麼?”
顧阿婆布滿皺紋的臉變得嚴峻起來,渾濁的老眼忽然射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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