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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印花》第23節

矯健作品

  康泰路人行道旁的法guo梧桐樹很有來曆,據說是一位傳教士從法guo本土帶來的品種。樹齡皆已很高,合圍粗大,樹杆上長滿古怪的疙瘩。樹皮大都爆裂,青白相間,斑斑駁駁。葉大如人掌,果實形狀與荔枝相似。這些樹木具有濃郁的異guo情調,與座座洋房、別墅呼應,使走在康泰路上的人,不由回憶起殖民地時代。

  秋風遒勁,人行道鋪了一層落葉。林鶴漫步走向華僑公寓,枯焦的樹葉在腳下碎裂,發出陣陣呻吟。明晚就要舉行婚禮,林鶴想邀請韋柏輝和紅娣參加。說是婚禮,其實不過一頓晚宴,qin朋好友相聚,以示慶賀。目前雪子chu境特殊,婚姻的法律手續尚不具備,也只得如此了。林鶴久未探望韋柏輝,不知他病情如何。林鶴見了紅娣總不自然。往事如煙,卻不能隨風而逝,多見徒然增加煩惱。現在林鶴向韋家走去,心中又湧起負疚感。他責備自己對韋家的疏遠。同時,他又驚奇地發現,離華僑公寓越近,內心的激動越強烈。一個穿婚紗的女子在林鶴腦海裏時隱時現,似乎是雪子,似乎是紅娣。林鶴馬上嚴責自己:婚禮在即,猶自想入非非,好不荒唐!一路上思緒紛亂,走過華僑公寓大門林鶴竟未覺察。來到衡嶽路口,林鶴方才醒過神來。他連連敲打腦袋,折回原路。

  爲林鶴開門的是小晶晶。女孩病態的蒼白臉頰泛起紅暈,qin熱地紮進林鶴懷裏。林鶴抱起晶晶,走進客廳。他問:“mama呢?”晶晶說:“出去買菜了。”林鶴慾問韋柏輝,卻不知晶晶對他怎麼稱呼。遲疑一會兒,林鶴終于問道:“韋伯伯呢?”晶晶沒有回答,深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層悲哀。

  林鶴一怔,猜測韋柏輝的病情有了意外。他放下晶晶,急忙走進韋柏輝臥室。秋陽照射在空寂的大chuang上,chuang單潔白,被褥齊整,chuang頭櫃花瓶裏cha著一束素白的菊花,那人分明去了。林鶴看見紅木五鬥櫥上放著韋柏輝的遺像,老華僑一頭白發富麗堂皇,兩眼依舊神采飛揚,只是鏡框周圍鑲著綴花的黑綢。林鶴低頭默哀。失去一位忘年交朋友,使他深感悲痛。

  晶晶兩手扒著門框,眼淚撲簌簌滾下臉頰,瘦小的肩膀不住抽搐,模樣甚是可憐。林鶴回身瞅著這孩子,想起她對韋伯伯送她去美guo治病所抱的希望,不禁更加哀傷。韋柏輝的去世,對紅娣和孩子們來說,確實是一個重大打擊。林鶴記得韋柏輝對他的囑托,決心承擔起照料她們生活的責任。他蹲下身,用手絹擦去晶晶的眼淚,繼而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上個星期五,韋伯伯song口痛得厲害,mama打電話叫醫生,已經來不及了……他痛得從chuang上滾下來,兩只手拼命揪song口的yi服,扣子都繃掉了……醫生趕到時,韋伯伯已經停止了呼吸。”晶晶斷斷續續地述說韋柏輝去世的經過,不時抽泣幾下。

  林鶴推斷韋柏輝是因心肌梗死急xing發作而死亡的。他悔恨自己不早來探望他,以致上次晤談竟成永訣。

  “昨天夜裏我夢見了韋伯伯。我對他說,我的毛病治不好,你不要走,我把我的壽命給你!韋伯伯生氣了,瞪著眼睛喊:誰說治不好?你要有信心!……我醒過來,心裏很難受。叔叔,我真想念韋伯伯啊……”

  “晶晶,你要聽韋伯伯的話,好好治病,一定要有信心!叔叔會像韋伯伯一樣照顧你的。等你長大了,變成一個健康美麗的姑娘,韋伯伯在天之靈定會感到無比欣慰!”

  “叔叔,人真的有靈魂嗎?如果有,韋伯伯在天堂裏也會痛苦的,他好可憐……”晶晶憂心忡忡地說。

  林鶴覺得奇怪,問:“爲什麼?”

  “他臨死的時候老說:我有罪,我害了阿滋……阿滋是誰?韋伯伯那麼好的一個人,怎麼會害別人呢?他心裏的痛苦,好像比病痛更加嚴重。他一邊說,眼淚一邊嘩嘩流淌,胡子眉毛都打shi了……mama給他擦淚,輕聲地安慰他。他對mama說:我不怕死,可我怕見到阿滋!我的靈魂永遠不得安甯……叔叔,這是爲什麼?”

  林鶴不覺滄然涕下。晶晶幼小的心靈,怎能理解人世間種種罪惡呢?韋柏輝至死背著良心的十字架,這使他的死亡更加悲慘。林鶴認爲阿滋之死不是韋柏輝一個人的責任,殘酷的時代容不得善良純潔的心。韋柏輝臨終的痛苦,使林鶴極爲震動。這個人一生自覺贖罪,他的心靈因此而升華。林鶴仿佛看見天上的情景:阿滋面帶寬恕的笑容,張開雙臂,與韋柏輝熱烈擁抱。他們立于雲端,在清明純淨的環境中,傾訴著世間難以實現的友誼……

  這時,房門打開,紅娣提著菜籃子走進屋來。晶晶飛奔上前,懂事地接過mama手中的菜籃。紅娣看見林鶴,不由地一怔,林鶴站起來,默然注視著她。

  紅娣穿一件寬松式羊毛衫,淡黃顔se,黑se緊身褲繃住她豐腴的雙tui。梳理整齊的短發使她顯得年輕,紅潤的臉se也透露出中年婦女尚未消失的朝氣。但是,她月牙形的眼睛掩藏不住深深的哀傷,目光暗淡漠然,似乎剛從噩夢中醒來。左臂佩帶著寬大的黑紗,非常醒目,使人覺得那是籠罩在她心頭的yin影的標志。

  “你來了……等很久了吧?”

  “不,剛到一會兒。正和晶晶說話呢……”

  他們一時找不到話題,默默相對而坐。林鶴心裏很難受。他想到紅娣命運坷坎,如今又遭打擊,不知她如何挺住。本來是請她參加婚禮的,面對眼前的情景,林鶴覺得說不出口來。想說些表示哀悼的話,以他們深切的關系,也覺得無甚意義。林鶴一急,就把憋在心底的話倒了出來。他說話時有些沖動,略呈橢圓的臉竟漲紅了。

  “爲什麼不告訴我?我不是把地址、電話號碼都寫給你了嗎?這樣不幸的事情你一個人怎麼應付?不管你怎麼想,都應該叫我來,我會幫你分擔痛苦!韋柏輝是我的朋友,在他彌留之際,我在身邊也許能使他感到安慰。可是……”

  “是啊,他常常想念你,總說林鶴該來看看我們了吧?可是你不來……到了那樣的時候,叫你來又有什麼用呢?況且來不及了,他去得那麼快,那麼突然,來不及了……”

  紅娣說著,淚如雨下,泣不成聲。林鶴深感內疚,也陪她落淚。寬敞的客廳寂寞冷落,原先堆滿菊花的角落已經空空如也。一只巨大的座鍾當當敲響,聲音遲緩,沈重。紅娣擦幹眼淚,起身爲林鶴泡了一杯茶。她對林鶴歉意地笑笑。

  “瞧我,盡談這些幹啥……你怎麼樣了?快和雪子結婚了吧?”紅娣改變話題,問起林鶴的近況。

  “嗯。”林鶴遲疑著,說出自己來此的目的,“打算明天晚上請你們吃喜酒,沒想到韋先生……你去吧,帶著孩子們去。你還一次沒到過我家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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