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菊花站在鍋巷道道裏洗鍋涮碗。
豬在院裏焦急地叫喊,它聽見菊花的洗鍋刷子刷鍋的聲音了。洗鍋刷子響罷,就該給它們開飯。它們等不及,就發出類似請求的聲音。
菊花的婆婆六十多歲了,一天到晚扭著一雙小腳在自家的院子裏轉。走到豬圈前,她和豬說兩句:“你個老黑,急死忙活地搶著吃,吃肥了,就成挨刀的貨了。我想著你大概前輩子幹了缺大德的壞事了,閻王爺罰你轉世當畜生,豬羊牛馬由你挑,你是個賊骨,不轉牛馬到陽間世上受苦,偏要轉成豬,到陽世上,吃了睡,睡了吃,倒把清福享盡了,對著沒?”那豬哼兩聲,又睡它的覺。她又去給老驢添草,走到驢槽前,和老驢說兩句:“你呀,吃飽了就臥下,舒坦死你了。起來,聽見了沒有?起來,我給你身子底下墊兩鍁幹灰。你看嗎不
?”老騙驢使使勁兒,果然就站了起來。然後她一邊往老驢的肚皮底下撂幹灰,一邊絮絮叨叨地和老驢喧話。老驢站在一邊裏,用驢眼看著她,默不作聲,一只耳朵朝前,一只耳朵朝後地聽,顯一副專注模樣。
她生來話就多,自己的女兒們小時,她和女兒們說,女兒們一個個長大嫁出去了,她就和她的獨根兒兒子說。老伴兒過世早,除了跟娃娃們說,她也沒有時間出門和旁人說去。
菊花娶過門後,她又一天到晚和菊花說。後來菊花生了維軍,俗話說,“財夥裏的金子,人夥裏的孫子”。把老阿高興得一天到晚的把個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就和小孫子說呀說呀的沒完沒了。
有一次,菊花帶著維軍去走娘家,老人一個人在家,晚上睡在炕上,房裏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躺在被窩裏,眼裏一點瞌睡都投有,就想這想那,耳邊裏發出絲絲的聲響,她幻覺有一只老鼠進來了,就大聲說:“出去!你進來幹啥,還當著我沒看見,出去!看我不砸斷你的賊!”
無巧不成書。那天晚上,剛好有個賊鑽進了他們家,想偷走那頭老騙驢,賊剛摸到老人睡的那間屋的窗前,聽見老人在房裏罵,以爲是老人看見了他,嚇得轉身就逃了出去。老人還在屋裏唠叨:“有本事了你別跑哇……”
毛線打細兒斷。憑誰也沒有料到,這話偏偏地應在老人身上了。
兒子紀泰貸款買了一臺手扶拖拉機,在村道上開著練了幾天便出門去掙錢,他拉了一拖車石頭在公路上跑,下坡路上車速太快,手中失控,一頭撞在了停在一邊裏修理的一輛東風大卡車上。結果慘不忍睹,紀
泰將自己的半拉兒連著頭發的頭蓋骨挂在了路邊的樹杈上。拖拉機一沒有辦保險,二又是違章駕駛,人死了白死。
黃葉兒要落,青葉兒也要落。紀泰送了命,家裏就剩下了老老少少三口兒人,兩個寡婦。
兒子慘死,老人也差一點跟了去,睡了大半年沒起身。維軍兒三歲了,知道心疼了,他也一邊哭,一邊爲
擦眼淚,還說,“
,你別哭,我去把阿大尋回來,把他打一頓,他老惹
生氣。”
洗完鍋,菊花端了豬食盆出來說:“姆,外頭涼了,你到炕上坐著去,炕我等會兒再偎。”
“我又不是廟裏的泥佛爺,一天往黑裏坐,尻子上長上疔癡了。”她雙跪在窗子底下的炕洞前,用長把兒火鍁一鍁一鍁地往炕洞裏搗糞草,炕煙從炕洞門裏濃濃地滾出來,熏得牆面兒黑中透亮。
一子冷風從大門裏鑽進來,在院坑裏卷起一個小旋風,把糞草渣兒旋到了房頂上。看到旋風,菊花的婆婆說,“旋風是鬼,不知道是你的公公來了還是
泰來看我們了。”
聽到此話,菊花的身上起了一層皮疙瘩。她不滿地說:“姆
,你嘴裏別胡傳了好不好?人家害怕得半夜裏連夜也不敢起!”
“那有啥好害怕的。他爺兒兩個是不放心我們才來看我們的,還能害我們?”
在菊花婆婆說這話的同時,大門“吱——”的發一聲響,開了,菊花的頭皮又是一陣發麻。
“你看,他們不是走了嗎?”
“!你非要把我嚇死呀你!一天到晚神神道道的。”菊花的聲音裏明顯地帶上了哭腔。
“好好好,我不說了。你的膽子還沒有針眼兒大。”
“唉——”菊花看了一眼大門。她知道,實際上,這時候就是跪下磕頭求泰來,
泰也永遠來不了了。
泰去了,給她留下了一個兒子,一個老人,四千元的貸款,一臺幾乎被撞散了架的手扶拖拉機。信用社的人說,男人死了,貸款就該由媳婦來還,就是出門改嫁,也要先還了貸款。
紀保說:“把碰壞的拖拉機送修理廠修好,由我兒子維
開出去掙錢,掙來的錢先還貸款,還了貸款,要麼把拖拉機
理掉,要麼歸維
。”
紀保家和
泰家雖算不上是
房,卻也是一姓
家,往上推去六輩兒,是一個老祖宗的根。加上他們兩家又住隔壁,再加上維
、
泰、菊花又是一塊兒上學出來的同學,兩家的關系比
房
家還
。
菊花一聽紀保的話,又哭又喊,說這要人命的鬼已經要了一個人的命去,不能再把活人綁在它的身上。貸款是我的男人貸來的,由我還,還不清貸款,決不出紀家門。
紀保一聽此話火了:“一個女人家,說話沒點分寸,你孤兒寡母的,拿啥還?啊?”
“我養老母豬賣尕豬娃,我養母賣蛋,我……”
紀保打斷她的話:“你吃了個燈草,說了個輕巧!要是掙幾千塊錢就像你說的這麼容易,咋還把
泰的命要了?”
菊花沒話說了,只是雙手蒙了眼睛嗚嗚地哭。
“算啦,還是看我的吧。”維說,“我的命是八磅的鋼錘,閻王爺咬不動。”
“你少耍你的貧嘴!拖拉機是我們家的,貸款由我背著,還上還不上,都不與你們相幹,你們少管!”她歪了鼻子說。
“我把你這個瓜瓜媳婦,不說我們是一個紀家人,就是個隔壁鄰舍,遇到這麼大的事,還有背搭手站幹岸兒不管的?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了!”
想起這些,菊花的眼淚就不由要掉下來。她老在想,爲了她,維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啊!
……
“嗵嗵嗵嗵……”
巷道裏傳來手扶拖拉機的聲音。
“,維
哥哥回來了,我要去看維
哥哥。”在一邊裏拿著木頭手槍玩的維軍扔下木頭槍,就朝大門外跑。
菊花心裏“咯噔”一下,她順手把攪食棒在豬圈的牆縫裏,一把抱了跑過來的維軍,奔出大門。
是神娘娘的兒子成娃開的拖拉機,拉了一拖拉機煤,進了他們家。
她又伸頭歪脖子的往外看,屁也沒有。一……
麻尼臺第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