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佛爺釋加牟尼的生日四月八剛過,麥子長到能淹過老鴉的時候,維收到張軍一封信,說他已爲維
在黑石峽
泥廠聯系好了長拉石材的活兒,要他馬上動身去。
維接信立即拾掇好拖拉機,就要上路。
菊花把一條補掇一新的皮褲和一雙新縫的羊羔皮手套抱了過來。她拿過皮褲,要維穿上。
“這是幾月了,還穿皮褲,這也太厚了,我穿上就成了瞎熊了。”維接過皮褲看看說。
“你嬸嬸叫你穿上你就穿上。凍得你骨頭疼的時候你就嫌薄了,黑石峽的風,是老天爺手裏的鋼刀,石頭上割下的道道。”紀保一邊往緊裏拽拴在車上的皮繩,一邊說,“千戶營有個沒耳朵阿爺,民
三十五年給金掌櫃當砂娃到口外去挖金子,回來路過黑石峽,一陣風過來,他覺著耳朵凍,就拿手去捂,捂了一會兒,手也凍了,就把手放下來想往自己的懷裏塞,覺得手裏好像有個東西,再一看,是一只耳朵!”
大家覺著有意思,笑了起來。
紀保說:“你們不要笑,這不是笑話。”
維朝菊花咧了咧嘴,說:“那好,尕嬸嬸,我穿上。”
菊花瞪了維一眼,去了自己的家。當她再出來時,懷裏又抱著兩個用锟鍋锟出來的黃燦燦的大馍馍。她把锟鍋馍馍塞進維
手裏說:“去張軍家了拿上,雖說城裏人活的是人頭兒,可他們一年到頭吃的是
家的糧庫裏倒出來的陳糧食,沒味道。莊稼人受的苦大,吃的是個家們種下的新糧食,有味道,叫他們嘗個鮮。”
維接過馍馍說:“人家一出手可就是一塊電子石英表。”
“那也不是他掏了錢買的,是人們巴結他送的。我們的東西雖然不值幾個錢,是我們用汗苦下的。”菊花說。
“如今的人看重錢,不看重人出的汗多少了,哪像以前!”紀
保把扯緊的皮繩頭綁在手扶的車廂幫子上說。
“看重錢也沒有啥錯,要不把人窮得連屁也挾不住了。”維說。
“啥話!”紀保覺得這話太不中聽。
維叫維民把要送給張軍的青油和
蛋拿出來後,紀
保對兒子說,“進去,再喝上一缸子茶,路上渴哩。”
“我燒去。”菊花急忙說。
“再不喝了,天一冷,人喝多了就想尿尿,停一次車麻煩得很。”
“那也不能活人叫尿憋死。”維民湊熱鬧說。
“你那嘴裏就沒個正經話。”紀保罵維民。
“維,看樣子,要去掙錢呀!”
吃過早飯閑轉的莊舍們站在拖拉機前,熱情地答話。
“不去不成啥,車背的貸款不說,還叫法院罰了兩幹,不早點還清,心裏不踏實。”紀保替維
回答。
“還是你們有辦法,說尋活就尋上了。如今的活不好尋,掙錢的人比錢還多。”
“就是,看來,今年還得跑瑪多大灘挖金子。”
“去年你們一幫不是跑爛了嗎?”
“還說哩,不要說沒挖上金子,差乎點兒連命搭進去了,要不是給維賣給了兩個死人罐罐,今年連莊稼種不上了。”
“那你們今年還去?”
“不去咋辦?錢逼得人想上吊連半截繩子都尋不著,闖呗,不闖,這日子難打發呀。莊稼人,黃土裏尋食,沙子裏刨錢,老天爺給的窮命。”
……
鄉們的議論鑽進維
的耳朵裏。
他擡頭望了望麻尼臺,麻尼臺上經幡獵獵,香煙依舊。
今年,火神會爲重修火神廟,挨門挨戶地搞募捐,全莊子二百多戶人家,才收了不到九百元錢。最多的是神娘娘,給了五十元,紀保捐的十元錢竟成了第二名。這不能怪鄉
們對修廟的積極
不高,莊子裏大半人家自解放至今,沒動過土,沒蓋過房,人口卻增加了兩倍還打不住。所以一談起錢,鄉
們就像是被擋羊娃提起尾巴抖散了脊梁骨的蛇,一點活勁兒也沒有。
一切收拾停當,維從車廂裏跳了下來。這時,一個老人走了過來,維
一看,是狗得娃的老父
紀
柱。
他走到紀維面前,笑笑,又走到紀
保跟前,從耳朵根裏取下已經抽了半截的煙,放到掌心裏,恭敬異常地雙手捧到這位昔日的村支書眼下。
“支書,吃,吃煙,褲裆彎裏的那個蛋販販給的,(人)家說是牡丹,好牌子,貴得很,我吃了幾口,舍不得吃,嗨嗨,你拿上,拿上了吃……”
紀保只好接了過來,一看,是一毛幾一盒的“山花”。紀
保撇撇嘴,也不點,問後窯洞裏的:“老哥,我早不當支書了,你還叫啥?”
紀柱說:“叫慣了,這嘴就改不過來。”
“你有啥事情?”
“我想搭你們維的拖拉機上一趟街。”
紀保一聽笑了,“老哥,你坐上就對了,
家鄰舍的,又是順路,看把你難怅成啥了,拿了半截子‘山花’當‘牡丹’,嗨!”
後窯洞裏的又對維說:“你到黑石峽了問個,有活了把狗得娃的車也加上個,死板筋強著買下了個破車,尋不下活,連油錢掙不下,那個賊娃一天到晚地趴在家裏,除了闖禍,啥本事呀沒有,你說再咋辦哩?”
“好,大爸,我去了打聽,要是有狗得娃子的活了我帶著話來。你上車,我們走吧。”
紀柱爬進車廂裏又對紀
保說:“唉,還是你們當幹部的娃娃們的腦子靈醒,手底下活套,我們的那個狗得娃,吃飯不知饑飽,睡覺不知順倒,就知道空揸手兒推日頭兒下山。”
紀保說:“看你老哥說了些啥話!我們的娃娃腦子靈,靈得賠了錢不說,還蹲了一個月的拘留所,你們的娃娃笨,笨得賣陶罐掙下了一輛拖拉機。”他說這話的同時,用手指輕輕地把那半截煙捏碎了。
“那,也是瞎貓兒碰了個死老鼠。”
紀保說:“可我們碰上了公安局,差點把尕娃的頭取掉。”
後窯洞裏的撤撇嘴,就不知道再說些啥了。
維對維民說:“搖。”
維民拿過搖把,使勁兒搖了幾下,拖拉機就“突突突”地著了起來。
“去了就來信,大哥的心裏也有個數兒。”菊花說。
“知道。”維答應著,又看了菊花一眼,兩個人的眼睛對在一起的刹那,菊花眼中一酸,趕忙低下頭去。
維又對維民說:“給我好好念書,考不好,看我咋收拾你。”
“哥,你放心。”維民說。
“過來,我給你教個咋學好的經驗,”維民趕緊跑到維身邊,維
把嘴放到維民耳邊說,“少跟你的那些女同學拉拉扯扯。”說完一笑,開拖拉機出了巷道。
湟不間斷地流,時光隨著麻尼臺上……
麻尼臺第9章 再別離,再別離未完,請進入下一小節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