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金屋無罪的大地上一小節]甯的棲息之象征。人借此紮根于大地之中,並成爲大地的守護者,成爲宇宙這座宙宇的朝聖者和守護者。就像植物一樣,房屋和大地萬物是協調一的風景。奠定基石,築起廟宇,樹起社林而有了與大地相適應的文化社會。作爲動物的人類在棲居中就獲得一種神聖的植物天
。他有了一個根柢,一個家,有了一個家,他就可以在無盡的靈魂漂泊中進入返回,向大地的返回。房屋住宅本如植物一般,它的發展是植根于大地之上的文化形態的開展。但是物質文明時代的城市,則剝除了文化精神與大地的根柢,剝除了住宅與天地神的聯系,棲居的寺廟
質或宇宙
質蕩然無存。物質把人和神
存在卻擠到了邊緣地帶和烏有之鄉。城市定居所以不再植根于大地中,城市傲慢地鄙晚地遺忘了它立于其上的根基。
城市那種以磚石鋼鐵混凝土而砌成的非自然的暴力形式已與市民本身的心結爲一
。市民的心
如城市的景貌一般,表現了倨傲、實用、冷漠、隔絕。在磚石鋼鐵的牢獄裏,人變成了漠然的囚徒,失去了與大地的聯系,人的心靈就像空中閣樓裏的花一樣蒼白而萎縮下去。具有文明末日氣象的鋼鐵動物城市,否定了它根植其上的大地,就像城市一樣,人的曆史命運和存在已被連根拔起。這種被連根拔起的命運難道還不令人恐懼嗎?連想一下這種命運難道不足以令人顫栗嗎?具有城市意象的“金屋”難道不是因此而令人恐怖嗎?作爲城市意象之象征的金屋在扁擔楊這鄉野之地所顯示的就是這種已被“連根拔起”的恐怖的異象:
入冬以來,在寒風中矗立著的樓房更少了像挂有玉米棒、紅辣椒串兒那樣的小瓦屋才有的村趣,顯示了鋼筋泥的骨架所特有的冰冷和嚴峻。一個巨大而堅硬的固
,一個野蠻地堆立著沈重的黃
的固
,一個播撒著神秘和恐怖的固
,碎了扁擔楊村的和睦、溫馨的田園詩意……
這座金屋之所以會成爲罪孽深重的宅,就因爲它所表現的對大地的鄙睨、拒斥,它的冰冷與隔絕,它拒絕成爲大地懷抱裏的風景,而
于被連根拔起的狀態。
從問題的另一面看,這座金屋的邪氣還來自于這所宅裏供奉著一個在某種意義上是“外來的神”。這位被金屋的主人楊如意供奉的神就是金錢。金錢這位新神的邪氣比舊日的財神爺可更神通廣大。財神爺也只是自足地守護著“萬倉”糧食和肚皮。而金錢這個新神,卻可以便利地暢通無阻地購買一切東西,占有一切東西。而所有能被金錢購買的都變成了“東西”。金錢可以購買東西,但也能夠購買權力、法律、女人、眼淚和微笑。這一切在金錢面前都變成了“東西”,變成了“不是東西”的東西。莎士比亞在《雅典的泰門》中說:
金子?貴重的、閃光的、黃澄澄的金子?
不,是神喲!
我不是徒然地向它祈禱。
它足以使黑的變成白的,醜的變成美的,
邪惡變成良善,衰老變成年少,
怯懦變成英勇,卑賤變成崇高。
金錢這個“看得見的神”,使一切神存在變成烏有,使所有價值變成多余的垃圾,使所謂的人格變成“不是東西的東西”。金錢只爲慾望服務,金錢是慾望與對象之間的皮條匠。所以楊如意不是徒勞地奉拜這位看見的神,他借助于金錢的神通,買通了倉庫主任,買到了某某部的招牌,買到了縣長這個朋友,甚至給他的父
買來發喪送葬的一群“孝子”,金錢這個皮條匠還不斷給他拉來如癡如醉的女人,給他買到眼淚與柔情,甚至給他買到“結婚證書”這種法律憑證。這種無限膨脹的“商品意識”,使一切存在物都變成了不是東西的東西,但卻使這個昔日被人鄙視的狗兒變成了人上之人。
古老的傳統固然已令人失望,然而新的生活的根基也並不穩固。就像楊如意財運亨通的道路都是用金錢鋪墊下來的一樣,他的金屋也是用金錢鋪成的。當大地女神的塑像和維納斯女神像被他作爲純粹的商品購置于金屋裏來,這些女神卻己成了金錢這個娼妓的奴仆。然而,一種新的人類生活能圍繞著金錢這位人盡可夫的娼妓而建立起來嗎?這座渎神辱聖的巴別之塔能建立起來嗎?不。在這種生活裏,“連眼淚也是假的!”在這個世界裏,只徒然地只有“變亂”而已。
古老的生活傳統和新的生活方式都不再能夠爲我們提供一種道德的基礎。而沒有這個道德的基礎,新的生活秩序新的世界就不能夠建立起來。
人類能憑借什麼建立這個道德的基礎,並在此基礎上建立他的世界,人類僅憑借自己的意志,自己的榮耀,“爲能揚我們的名”,就能順利地最終建立起通天塔嗎?
在《金屋》中,我們看到了衆生爲追逐個人的幸福與榮耀而經曆著普遍的墮落。那些得到了公認的幸福與榮耀的人,不是由于人格的成就,而恰恰是因爲其道德的淪喪。而人對此墮落沒有意識,沒有呻吟與歎息,沒有忏悔與贖罪,那麼這墮落就只是有惡無罪,或有罪無罰。只要沒有意識到自身的罪薄,沒有來自于內心的自律的懲罰,道德上的拯救就毫無希望。只要人們沒有用心靈的眼淚去洗淨自己的罪惡,那麼就沒有真正的贖罪,因而沒有拯救。這個種族就還沒有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道德基礎。
李佩甫有意無意地接觸到這個帶有根本的問題。或者說,《金屋》對罪的問題有了一個描述
的指向。小說的主要人物都是些惡貫滿盈的家夥。金錢化身的楊如意的全部行徑就是欺詐、行賄、玩女人;權力化身的楊書印貪贓、
汙,而其一生的慣伎就是以權術殺人不見血。他們享受著權力的榮耀,享受著金錢和女人的幸福。他們的“幸福”生活的基礎就奠定在惡行與不義上。正因爲他們有此惡迹劣行,他們才得到了金錢、權力和女人。難怪林娃兄弟也不滿足于小不義而犯大罪。小不義(往
身上打
)有小財,而大不義才有發大財的可能。他兄弟倆看到了這一點,就徑直去犯罪。腰裏揣了刀子去賭錢,最後“下帖”敲詐。而麥玲子和來來是渴望著墮落渴望著犯罪,然而卻沒有犯罪的勇氣。麥玲子渴望被人強
,來來更渴望著強
麥玲子或去攔路強
。然而來來同麥玲子一樣,沒有犯罪的勇氣。沒有犯罪,或沒有犯罪的勇氣就意味著得不到幸福與快樂。來來因爲無力犯罪而成了一個
變態者,在精神和肉
上都徹底垮了,成了一個地道的廢物。麥玲子這個弱女子經受著罪惡與幸福的誘惑。她知道,只要她最終無力犯罪,她就沒有可能得到世上的幸福。她點了自家的麥稭垛,這一縱火行爲終于向她自己證明她是有能力有勇氣去犯罪的,還是敢于犯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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