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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弟》第6節

第2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表弟第6節上一小節]別那麼瞧著我。雖然我父qin當過市長,但離休了啊!何況那不過是一個中等城市。如果沒有一chu新開辟的療養地,十之七八的中guo人原先想不到它的存在。你還那麼瞧著我。我不能算是大學裏的貴族學生。真的不是。比三等公民低,比四等公民高罷了。我認爲我跟那些學生不一樣。我不玩世不恭,也不纨绔。我覺得自己挺善良,挺富有同情心,挺願意主動用心靈去理解別人的。我想,那些一看見他就唱歌刺激他的人,心理是很糟糕的。大概他們認爲,他損害了他們在大學裏的形象吧?所以他們要從心理上對他實行報複?……”

  我卻想,qin愛的表mei,這沒什麼可奇怪的。當窮困作爲一種現實,對優越發表不敬的宣言的時候,結果得到的肯定不是關懷,而只能是敵對。這一種敵對,其實是互相的。“表弟”的做法,又何償不是一種對他所妒羨的人精神上的進攻呢?理解、善良、同情、爲自己的施舍或爲他人的奉獻,是填不平這種心理溝壑的。反差越大,溝壑越深。唯一奏效的辦法,是消滅貧窮。像消滅醜惡現象一樣。使窮人不再是窮人。而且最好不是革命的方式。對一個guo家一個民族,醜惡其實並不那麼可怕,如同臉面上的瘡痕。影響容貌但並不危害生命。而貧窮是另一種可怕得多的醜惡。貧窮是guo家的癌迹象。如果這一種可怕得多的醜陋,和guo家其他許多方面的醜陋結合在一起,就會發生“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大事……然而我認爲沒有必要對她說出我的想法……她語調緩慢地說:“幾天後,那張被放大的照片上的女生自殺了。她成爲大學生還不到一年。她的死,仿佛就是那次辯論的句號。我認爲她的死,與發起那次辯論的學生有直接的關系。認爲把那張照片放得那麼大,並貼出來的人,是罪魁禍首。認爲那樣一種行爲,是一種謀殺行爲。不管他們自己是否也這麼認爲。然而,卻沒有誰覺得,對此應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更沒有誰忏悔過。人們很快就把自殺者忘掉了,也把那次辯論忘掉了,好像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校園裏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每天傍晚,一對一對兒的,仍在樹蔭下、池塘邊喁喁私語,卿卿我我,沈浸在lang漫和柔情蜜意之中。我也認爲,他參與了謀殺。我對他又憎恨又感激。感激他在那次辯論會上,在內心裏其實很沖動的情況之下,畢竟,沒說出我的名字。如果,他當時指著我說:‘她,就曾高高坐在我頭頂上!而且也照了像!’我想,我也肯定會自殺的。因爲我的承受能力是很脆弱的。從小長這麼大,我還沒真正承受過什麼。然而他卻成了某些女學生心目中的‘拉赫美托夫’。她們都是大學一二年級的女學生。她們在背後稱他‘小拉赫美托夫’。遺憾他身材未免瘦小了些。我經過請教式的詢問才知道,拉赫美托夫是車爾尼雪夫斯基的名著《怎麼辦》中的人物。我就找來那本書看。看到三分之二還多,那個拉赫美托夫才露面兒。除了每天晚上睡釘板,爲了預先鍛煉一旦被沙皇的警察逮捕,能經受酷刑折磨的毅力。除了這一個情節,書中那個拉赫美托夫並沒給我留下什麼感人至深的難忘的印象。但是傾心和仰慕,在女孩子中是互相傳染的。好比傷風感冒的人打噴嚏互相傳染一樣。有些女學生開始給他寫情書。這使某些比他英俊得多,以才子自居的男學生嫉妒得要命。這一種嫉妒,如同白馬王子對流lang的乞兒的嫉妒。他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校園裏的人馬王子’。把他比作羅馬神話中人首馬身的怪物。說他只不過想從馬的肚子裏鑽出來,加入諸神的行列,其實懷有堂而皇之地登上奧林波斯山的野心。他要與馬的身軀分離開的痛苦,其實是他自己的野心造成的。他們越是貶低他、誹謗他,那些女生越癡情地傾心于他。終于有一天我不得不對自己承認,他也鑽入到我的心靈裏來了。這是說不清道不白的。我只能這麼解釋,我被那些女孩子們的莫名其妙的癡情傳染了!你仔細想一想就不覺得奇怪了。全校英俊的男學生很多。經濟條件優越的男學生很多。自以爲是才子或自以爲是賈寶玉的男學生很多。善于以各種方式討女同學們喜歡的男學生也很多,但像他一樣,其貌不揚,卻又相當孤傲,來自很窮困很窮困的地方,但又蔑視一切經濟條件優越的幸運兒,並且在黃山當過背夫的,就他那麼一個啊!而他對每一個女同學都一視同仁,一視同仁地冷淡,可遠觀不可qin近的樣子。女大學生和普通的女孩子們並沒什麼大的區別。男xing越冷淡她們,越對她們顯得仿佛永遠不可qin近,她們往往偏會對人家産生好感,偏想去qin近人家。你覺得奇怪是不是?……”

  我說:“不,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對于沒有戀愛過的女孩子,這其實是戀愛學習。本質上不是愛。是潛意識裏的征服念頭。”

  “你也學會對人進行潛意識分析了!我給他寫了好幾封情書。但一次也沒敢鼓起勇氣直接或間接地交給他。一想到那麼多女同學都給他寫過情書,我竟自卑得要命。覺得自己哪兒能配得上他啊!覺得與他比起來,他仿佛是一塊經得起雨蝕風化的山石,而自己不過是一顆玻璃珠子罷了。何況在黃山我打過他一耳光。我想,那些日子,我是爲他患了單相思了。不料,有一天晚上,同宿舍的女生表情很古怪地告訴我,宿舍門外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是他。他說:‘我是來還錢包的……’我說:‘求求你,別在我宿舍門口談這件事,我們找個地方談吧!’我近乎低聲下氣。我想我當時的表情一定驚慌極了。他顯然理解我爲什麼一見到他會那樣驚慌。他說:‘放心,我沒有什麼惡意。不過好吧,聽你的。’盡管他這麼說了,我還是惴惴不安。覺得只要是在校園內,無論哪兒,都可能被人發現,也許會被人偷聽到談話的內容。‘心中沒有鬼,不怕鬼敲門。’而我當時心中是有‘鬼’的啊!黃山的事,就成了我心中的‘鬼’。自從那個女學生自殺以後,我心中這個‘鬼’常常在夢裏對我進行威脅。我竟一直把他引到了校園外。他一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並沒有對我提出抗議。在校園外的一片樹林裏,我站住,背對著他開了口。我說:‘你說吧!’他說:‘我也沒什麼可說的啊,我就是要還你jiejie的錢包。裏邊有三百二十六元七角三分。黃山的事,我非常對不住你和你jiejie。你點點錢吧!’他說著就把錢包往我手裏塞。我仍背對著他。我一甩手。不接。他說:‘你不收不行,我怎麼能要這錢呢?’而我,已經淚流滿面。你想想,我們這不是也等于約會麼?可這是怎樣的約會啊!他說:‘你拒絕,我就只好把它放在你面前了!我總不能變相地敲詐勒索吧!’他真的轉到我對面,把錢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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