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泯滅一上一小節]的!”
我說:“反正你撞了我就不行!”
分明的,他也有些來氣了,說;“不行能咋的?”
我一拳打在他鼻子上,打得他鼻子流了血。他一拳打在我眼眶上,打得我一只眼亂冒金星……
事後我母知道了這件事。狠狠訓了我一通。還罰我面壁跪了半個多小時。
母指斥我:“知道錯不?”
我說:“知道了。”
又問:“爲什麼錯了?”
我說:“不該先動手打人。”
“連子卿都打,今後你還不打遍這條街呀?你爸知道了,非揍你不可!你知道子卿他爸的是怎麼殘的?那是因爲一次在一塊兒幹活的時候,出了險情,爲了救你爸……”
我懂事以後,見到的子卿他爸就是個瘸子。整條街上的人都叫他“收破爛兒的翟瘸子”。母說的事,此前我半點兒也不知道……
當天晚上,母扯著我,去子卿家向他賠不是。子卿的家,比我的家還窮。只一間小屋子,
頭那兒就是做飯的鍋臺。爲了防止在做飯時
上的東西掉進鍋裏,在
頭和鍋臺之間,豎立著一塊鐵板。那鐵板大概是子卿的爸收破爛收回來的。像這條街上所有人家的屋子一樣,子卿家的屋子也是沈在地下兩尺多的。這條街的地面原先高于人家的門坎。下雨的日子,雨
從街上往家家戶戶屋裏流淌。人們無奈,只好用爐灰墊自己的宅基和門坎。經年累月的,就用自己家裏掏出來的爐灰,漸漸地將自己家的房子埋了兩尺多。從此,家家戶戶的門坎倒是高出地面了,但家家戶戶的窗臺卻矮了。坐在家裏朝外看,視線幾乎跟地面平行。倘正有人從窗前經過,只能看到那個人的
。連膝蓋以上都看不到。
我母扯著我邁進子卿家的時候,我沒料到他家的屋地比外邊的地面低那麼多,一腳踏空,險些連母
也帶倒,一塊兒跌入屋裏,幸虧子卿母
手疾眼快,及時扶住了我母
。子卿母
當時正做飯。更准確地說,是正往鍋裏貼餅子。子卿父
正給子卿補鞋。他和我一樣,沒有第二雙可換穿的鞋,也就只得老老實實坐在炕上,等著他父
替他補好那唯一的一雙鞋。
子卿母扶了我母
一把,趕快又跨回鍋臺那兒,一邊繼續往鍋裏啪啪地貼餅子,一邊問:“誰呀?”
子卿母常年害眼病,視力很不好。
我母就回答說:“是我呀,你老
子。”
那時還沒來電。當年爲了節約居民用電,要到晚上七點鍾才開始供電。鍋裏散發的蒸氣,彌漫在小小的屋裏。子卿母每貼一個餅子,要先往鍋裏吹一大口氣。吹散蒸氣,看清鍋裏的情形,她才不至于將餅子貼到鍋外,或將兩個餅子貼一起。在幾乎完全沒有光線的情況之下,子卿的父
居然還能補鞋,使我當時不禁暗覺奇異。
子卿母往鍋裏貼完了餅子,蓋上鍋蓋,推開家門散盡蒸氣,接著在盆裏洗手。她一邊洗手,一邊問我母
:“老
子,有事兒?”
我母說:“也算有事兒,也算沒事兒,咋才做飯?”
子卿母看了我一眼,不回答我母
的問話,卻很是有幾分不安地說:“你領著兒子來,我就知道爲啥事了。子卿他爹已經把他揍過一頓了!”
我和子卿,都是隨著我們的父們的山東人的叫法,稱他們爲“爹”,稱母
們爲“娘”的。我們是整條街上僅有的兩個不叫父母爸
,而叫父母爹娘的孩子。別的孩子們因而叫我們“山東棒子”。我們的母
們雖不是山東女人,但由于嫁給了兩個正宗山東男人,也就早已接受並習慣爹娘的叫法了。
始終像個啞巴蹲在窗口補鞋的子卿父,這時才鄭重地哼出一聲,嚴厲地說:“打架還行?不揍還行?再打架,非揍扁了他不可!”
光說了話,沒擡起頭。
子卿呢,則膽怯地往炕角縮去。
我母說:“我可不是領兒子來告你兒子狀的。我是領兒子來向你兒子賠罪的。聽我兒子說,把子卿的鼻子打出血了呢!”——望著子卿又問:“子卿,是把你鼻子打出血了嗎?”
子卿低聲嘟哝了一個字:“是……”
母就使勁兒擰我臉:“你把人家鼻子打出血了,又害人家挨了一頓揍,你還覺得委屈!你倒是有什麼值得委屈的?快給子卿說句賠罪的話兒!”
我嘟哝:“子卿,我再也不跟你打架了……”
子卿母趕緊把我扯到她身後,護著我,對我母
說:“拉倒吧拉倒吧,誰跟誰呀!倆孩子打架,一個不怨一個的事兒,賠的什麼罪啊!
哥倆還有打架的時候呢!……”
子卿父也說:“拉倒吧。”
他仍專心致志地補鞋,仍沒擡頭。
隨後我母就和子卿母
聊起來。無非都說些她們那個松花江邊兒上的小小漁村,景致多麼的美好,人際多麼的友善。夏季裏大人孩子洗
服洗澡是多麼的方便。聽她們那口氣,仿佛遷到城裏來住,搖身一變成爲了城裏人,其實是件很吃虧的事。
子卿父這時擡起頭來了,表情很鄭重地問母
們:“後悔了?”
兩位母互相看看,子卿母
便不作聲了,而我母
卻說:“有點兒!”
子卿父說:“那你讓曉聲替你給我老弟寫封信,跟他商議商議,幹脆咱們兩家再遷回你們那個巴掌大的小漁村去算了!”
兩位母又互相看了一眼。
我和子卿也不禁地互相看了一眼。我們都不留戀“髒街”。盡管我們都是在“髒街”出生的。我們都經常聽母們在一起講她們那個小小漁村裏的人和事。既然它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地方,我們當然都希望父母們能下一個果斷的決心,告別城市。更准確地說,是告別這條不值得人留戀的“髒街”,帶領我們回到它那裏去。哪怕是回到父
們的山東老家去,也是我們非常之心甘情願的啊!據我們想來,中
的任何一
地方,與“髒街”比起來,肯定的都不失爲一個值得祖祖輩輩生活下去的好地方吧?
兩位母的目光,又緩緩地移在我和子卿身上。
子卿母說:“那,兩個孩子怎麼辦?我們那兒又沒學校,他們不上學了嗎?”
我母歎了口氣,也說:“是啊是啊,一想到兩個孩子,這決心就不好下了呢!”
子卿父說:“那你們以後,就不要再當著孩子們的面,說些你們那個巴掌大的小漁村多麼多麼好的話!說些你們後悔不後悔的話!我和曉聲他爹,小小的年紀就一塊兒‘闖關東’,先是在城邊上賴著混,後來終于和老婆孩子混進了城裏,是那麼容易的嗎?這其中的苦辣酸鹹,別人們不清楚,你們心裏還不清楚嗎?”
我母搶白道:“咱們這兒也算城裏呀?”
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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