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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泯滅》四(4)

第3小節
梁曉聲作品

  [續泯滅四(4)上一小節]的小人兒。一個赤身躶ti的小男人兒。他是由真誠和虛僞捏造而成的。捏造得渾然一ti。我常因自己那一部分真誠而害羞而棲惶。不明白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男人的真誠本質上必是羞澀的這一點,那簡直是一個粗糙的不值得與之交談的人。我也常因自己那一部分虛僞而害羞而恓惶。即使當你的虛僞成功地欺騙了別人的時候,你表面上裝出很真誠的樣子,你的意識裏暗暗自鳴得意,而你的內心裏其實仍是很沮喪很索然的。沒有一個習慣了虛僞的人內心深chu不是如此。

  我不理解“嫂子”她爲什麼要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我的書。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將我的書那樣放著。不,其實我明白,她將我的書那樣放著的用意是太昭然了——難道她不是在暗示我她對我很感興趣嗎?某個女人總是從某個男作家的書開始對他感興趣的。她心底裏已對我滋生著一種怎樣的興趣呢?

  我望著魚缸,佯裝出在欣賞那幾條“銀龍”的樣子,而內心裏卻在研究著她,判斷著她,希望得出一個有把握的結論。我覺得魚缸裏那一條最優雅ti態最豐滿而又最婀娜的“銀龍”仿佛就是她。我這麼覺得之後,它便在我眼裏變得xing感極了。我渴求著幾分鍾後在我和她之間發生什麼事情。我周身的血液因心底裏的那一種渴求而加速循環。我産生了一種想要躍身到魚缸裏雲的沖動。躍身到魚缸裏去馬上與那一條遊姿最優雅ti態最豐滿而又最婀娜的“銀龍”qin近,它仿佛正在魚缸裏向我發出妖燒的誘惑……

  “你在欣賞那條‘銀龍’?”

  她低聲問,並且注視著我。聲音仿佛並不來自我身邊,而來自魚缸裏似的。

  我說:“它很……xing感……”

  我沒轉臉看她。但我知道她在注視著我。

  她撲哧笑了。

  她用她的手輕輕碰了我的手一下,柔聲細語地說:“你倒是喝茶呀!”

  我說:“我喝……”

  我端起了茶杯。我們的目光那時一撞對。在橘紅se的落地燈光的照耀之下,她的淺粉se的無袖短衫的顔se變深了。蛋青se的裙子,也像魚缸裏那條最吸引我的“銀龍”一樣,被噴染上了一層橘紅。而她那白皙的頸子,白皙的雙臂,仿佛更加白哲得透明了。透明得泛潤著隱約的血se似的……

  我的目光不能自禁地朝下望去……

  而她那時卻有意無意地將拖鞋交替蹬掉,將兩腳放到了沙發上,用裙裾罩住了收攏在song前的雙tui。並將下颏抵著支起在裙子下面的膝上。裙裾的邊緣只露出著她的腳趾。我那時才發現,她的腳趾甲是塗紅了的。不是所有的腳趾甲都塗紅了。而是只有兩個大腳趾的趾甲塗紅了。像兩顆好看的鮮紅的草莓……

  我的目光趕緊又望向魚缸。又望向那條xing感的“銀龍”……

  那一時刻我覺得自己可憐極了。我自憐得想要咧開嘴嘤嘤哭泣、我在對我有誘惑力的女子面前一向極端自卑。並且對她們的美好的肉ti一向饞涎慾滴。當我文質彬彬地自诩我很“欣賞”她們的時候,我自己心裏最清楚那是一句自欺欺人的天大的謊話。最清楚我內心裏萌生的勃勃的慾念,和“欣賞”這個雅致的詞是毫不相幹的。因而我總是在日常生活和某些社交場合很有自知之明地,主動自覺地遠遠避開那些對我有誘惑力的女子。我太沒有能力抵禦她們客觀上對我造成的誘惑了。好比一個喜歡吃巧克力的孩子,面對一塊散發著nai油香味的巧克力,你沒法兒使他內心裏不品咂咀嚼它的滋味兒。我並沒有被熟悉我的男子們和女人們視爲一個“好se之徒”,那也許實在是由于我善于僞裝。或者還由于我的自卑給人們造成的假相。倘若被對我具有誘惑力的女子而奚落,而嘲笑,而輕蔑和羞辱,那無疑將會造成對我的心靈的最嚴重的創傷。實際上我是因害怕在自己的心靈上留下這樣的創傷而遠避我所向往的某些女子。至于什麼名聲的毀譽,倒從來不曾是我所顧忌的。在男人群中,我一向要求自己要像一個所謂“正人君子”那麼地去chu世爲人,而對于我所向往的女子,我從來也沒有,壓根兒也沒有打算規長矩短地奉行什麼“君子風範”。我又渴求她們又唯恐遭到來自于她們的致命的傷害。我是一個本質上的“好se之徒”。我是一個謹小慎微的“好se之徒”。我是一個外表斯文的“好se之徒”。與某些被人指斥爲“好se之徒”的男人相比,說到底我不過是一個對女se有著耗子一樣的膽怯的理xing的男人而已。如果膽怯也算是一種特殊內容的理xing的話……

  那一天我在子卿家裏,情形對我而言正如一只耗子蹲踞在夾鼠器或捕鼠籠旁,盯著什麼對耗子的嗅覺最具刺激xing的食餌,激動萬分而且膽怯萬分,企圖舍生忘死地一撲,又不知一撲之下會有怎樣可怕的後果。我不但覺得她分明的已在暗示我她對我很感興趣,而且覺得,即使我的行爲超越了她所能欣悅允許的範圍,她似乎也不會還擲我以傷害的。對她的這種研究和判斷,熱忱地慫恿我對她的強烈的慾念。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和一個對我具有根本無法抗拒的誘惑xing和迷幻xing的女人如此之近地坐在一起。近得我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每一次呼吸。近得我甚至能一陣陣嗅到她身上散發出的肌芳膚馨的女人特有的馥香ti味兒。她正屬于那類我的男人意識所常常向往和渴求qin偎的女人——沒有被什麼脂粉汙染過的天生美好的女人。她已向我發出暗示。她似乎也和我期待著她的主動一樣在默默期待著我的主動。她是我完全可以自信不會因我的“侵犯”而憎惡我甚至陡然翻臉傷害我的一個女人。也許我今後不會再碰到第二個這樣的女人,不會再有第二次這樣的機會和這樣的一個女人很近地坐在一起。但是……

  但是我得稱她“嫂子”!但是她是“子卿”的妻子!但是那是在子卿的家裏!但是在另一房間裏,正睡著我的另一位母qin似的老人家。她是這一個好看的,我的男人意識所常常向往和渴求qin偎的,對我具有巨大誘惑力的女人的婆婆!她還是子卿的母qin!……

  當我不怕,也似乎沒有什麼根據怕一個我所渴求與之qin偎押愛的女人的時候,我又仿佛怕起了我自己,怕起了別的什麼……

  我飲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後,艱滯地說出兩個字是——“我走……”

  她睥睨著我,似乎不明白我的話。

  我又說:“我得走了……”

  聲音輕得不能再輕。並且隨之站了起來。

  “別走……”

  她拉住了我的一只手。

  她的聲音也輕得不能再輕。

  她微微仰起她的臉瞧著我,表情帶有幾分乞求的意味兒。

  她的手很軟,手心很細潤。

  我可憐地站在她面前,希望我的手永久地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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