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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第4節

梁曉聲作品

  小悅說一年不是分四個季度麼?三個月一個季度對不對?八個月那就是兩個季度以上了對不對?考慮到人秋冬出汗少,春夏出汗多,所以必須穿夠八個月以上,“xf”元素之附著量,才能達到王氏醫學理論要求之標准……

  我說一個幸福之人,怎麼可能一件背心穿了八個月一shui不洗呢?這樣的幸福之人太難尋找了吧?何況如今已經不是發布票的年代了,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的年代了……

  小悅歎了口氣,說是啊是啊,是太難找了哇!好不容易尋找到一個,孫得貴也把背心買下了。可剛穿了幾天,嫌有味兒,自己洗了一shui,結果將“xf”元素微粒全洗掉了。王教授因而曾對小悅大發雷霆,責怪她沒對孫得貴叮囑過那背心是萬萬洗不得的……

  我一邊聽一邊暗想,科學之發展真他ma的迅速真他ma的不可思議,說不定哪一天信仰啦、理想啦、精神文明了,也將被證實其實不過是某些種物質元素吧?將其微粒兒提煉出來,大批生産,供人們大量服用,那麼一來,所有的人們,從是孩子的年齡起,不是就都極有信仰,極有理想,精神極文明了麼?所謂政治思想工作,不是就變得極其簡單了麼?一切政治思想機構,不是就都可以取消,只在醫院裏增設“信仰缺乏科”、“理想缺乏科”、“精神文明元素缺乏科”,由醫生們酌量開葯片兒就行了麼?

  小悅見我發愣,問我在想什麼。

  我撲哧一笑,說沒想什麼。緊接著問——那大款孫得貴究竟花多少錢買下了那幸福之人的附著滿“xf”元素微粒兒的背心?

  小悅無言地朝我伸出了三根手指。

  我的興趣頓落千丈。衆所周知,現而今,咱們中guo人,人人都有“經濟頭腦”了。幾乎只對一種事發生興趣了,那就是與金錢有關的事。數額越大,興趣越高。無論暴發的神話,還是受賄的醜聞,貪汙的案例,百萬千萬的,人們的興趣早已索然了。往往連充當“二傳手”講給不知者聽的那點兒沖動都勃起不了啦。

  我以在地攤兒上問價那種口吻問——三千?

  她的三根手指,不禁使我對“xf”背心的價值大爲輕蔑起來。

  分明的,小悅從我的表情看出了我內心的輕蔑。她矜持地微笑著,並不收回她的手指,並不覺得尴尬,搖搖頭,反而將三根手指更朝我伸近。

  三萬?

  小悅仍搖頭。

  三……三……三十……萬!

  由于興趣從頓落千丈又陡升萬丈,于是造成我的中樞神經區的幾秒鍾紊亂,接著造成全身血液滯流,大腦缺氧,竟使我口吃了。

  對。三十萬。還只不過是按照雙方的買賣協約,預付的現金部分。待到買方徹底康複,出院後,還將補給賣方一張一百萬的支票……

  小悅她不再微笑了。那一時刻她嚴肅極了。仿佛cha上房門,是爲和我密謀怎樣劫一把現代“生辰綱”。

  我猝然往起一站,立即就tuoyituo了上yi便tuo背心。將tuo下的背心朝小悅一抛,義無反顧地說——拿去!我賣了!比三十萬便宜一半兒我也賣了!

  那一時刻我真想撲上chuang,緊緊摟抱住她,瘋狂地qin她一陣!就算真的便宜一半兒吧,那也是十五萬啊!我迄今創作幾百萬字了,還從沒一次得到過十五萬元的稿費那!十五萬啊!想不到在這所精神病院裏,我竟遇到了我命運中的財神娘娘!而我那幾百萬字,十之八九是從每千字七元、九元、十元、十五元、二十元計起的!還要上稅!早知道我的背心比我的小說值錢得多,我前十年又何必那麼孜孜不倦那麼勤奮地寫小說呢!

  小悅說梁老師,別急別急,您先穿上yi服,否則別人敲開門,會把咱倆都想歪了的!

  待我穿上yi服,她又說梁老師您坐下,坐下。鎮靜點兒。鎮靜點兒。先別太激動……

  于是我重新坐下,倒了一杯涼開shui,揚起脖子咕咚咕咚一飲而盡。

  小悅一板一眼地說,梁老師,第一,您的這件背心,當然也要賣三十萬!開價只能高于三十萬,絕不能低于三十萬!少一分錢都不行!便宜沒好貨這句話,對中guo人買東西時的心理還是有影響的。所以,你剛才便宜一半兒那種話,再也不能對第三個人說。這件事,我當你的經濟人了!你必須信賴我。必須對我言聽計從。而且,你必須明白,沒有我這個經濟人,你這件背心是賣不成的。只配被當抹布。被當擦最不幹淨的東西的抹布!

  她一嚴肅,也就不再對我“您”、“您”相稱了。使我疑心她此前對我的敬意,可能是並不由衷的。

  我連連點頭。說是是。說qin愛的小悅啊,我保證百分之一百地信賴你。保證對你言聽計從。我當然也明白,沒有你這個經濟人全面cao作,我的背心怎麼能賣成呢!

  她說,第三,你的背心要賣成,那並非一件簡單之事。首先得經我們院長,也就是王教授這位專家,對你的背心進行嚴格的,規範的,具有科學xing的檢測。得他以專家的身份,開據一份證明。證明你確系一個幸福的人。證明你的背心確系穿了八個月沒洗過一shui的背心。最重要的,得證明你背心上的“xf”元素微粒附著量,要求達標……

  我吞吞吐吐地說,小悅,我qin愛的無比信賴的經濟人啊,萬一王教授他……他不認爲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呢?

  小悅說是啊是啊,王教授是個最講認真二字的人。他若不認爲你是一個幸福的人,那咱倆的策劃,成功的大前提也就沒有了。還不是竹籃打shui一場空?……

  她這一說,我犯愁了。雖然我僅和王教授交談過一次,但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挺深,使我感到他是一個非常講原則的人。我估計,他不會認爲我是一個幸福的人。

  我試探地問,小悅,咱們能不能思想解放一點兒,cao作方式上變通變通?比如,咱們能不能……

  能不能對他進行賄賂?

  我說對對,我正是這個意思。不過你把話說的太明白了。有些話,一往明白了說,就難聽了。咱們最好還是別用“賄賂”這個詞兒。這個詞兒多他ma的讓人膩歪啊?咱們就說能不能用一種普遍行之有效的方式,使他情願地高高興興地承認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呢?

  小悅說你別解釋了。反正都一回事兒。我實話告訴你吧,我們院長他才不吃這一套呢。他是位少有的正人君子!

  我一聽就沮喪了。默默地吸起煙來。

  小悅問你沒招兒了?

  我說是的。

  又問你犯愁了?

  我說是的。三十萬仿佛就在眼前飄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一捆兒捆兒抓得到,倘過不了王教授一關,便如黃粱美夢,怎的僅僅一個愁字能了得?

  小悅吃吃地笑了。她說作家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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